第十章(第10/14页)

雷走出总局,上了马车,上下眼皮直打架。他尽力驱散睡意,只有在这个时候,他才感觉到近来晚上睡眠时间太少,尽管由于林肯市长的命令,他实际上被困在了办公桌前,每天几乎没有什么事情可做。库尔茨新换了一个马车夫,一个来自沃特敦的年轻警察。马车颠簸着向前行驶,雷不知不觉打了个盹儿,睡意蒙眬中,一个面目狰狞的男人走近他耳语道:“ 我在这儿,我没死。”但即使是在梦中,雷也知道这儿不是因为塔尔波特的死而需要他去解开的那个谜语的一部分。我没死,我活着。他被两个人吵醒了,他们抓着马车的皮吊带,在讨论女性的选举权。他迷迷糊糊地觉得,尔后又清醒地意识到:他梦见的那个面目狰狞的家伙长得和跳窗者一模一样,只是脸庞大了三四倍。不一会儿车铃响了起来,售票员高声喊叫着:“奥伯恩山到了!奥伯恩山到了!”

在等待爸爸出发去参加但丁俱乐部会议时,刚满18岁的梅布尔·洛威尔仔细打量着爸爸的法国桃花心木写字台。其实他更喜欢坐在角落扶手椅上,在一块陈旧的拍纸簿纸板上写字,而这张写字台倒是大材小用,派了存放稿件的用处。

梅布尔没有父亲那样的好心绪。她无心去追求哈佛男生,也没有兴趣和小阿米莉亚·霍姆斯的女红班坐在一起,谈论她们要拒绝谁,接受谁(外国女孩子是免谈的,因为拒绝她们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不值得讨论),听她们的口气,好像整个文明世界都在等着加入她们的女孩俱乐部。梅布尔渴望阅读,想周游世界,想到现实生活中去看看在父亲和其他富于想像的作者的书中所读到的东西。

爸爸的稿件还是像往常一样,胡乱摆放在写字台上,尽管将来查找起来既不方便还需要特别的小心,否则笨重的纸堆可能会突然一下子翻倒。她发现有几管羽毛笔都已经用旧了,只剩下光秃秃的笔杆,还有很多首只写了一半的诗,有些地方她想接着往下读,但墨迹越来越淡,无法看清楚,真是令人沮丧。她爸爸常常告诫她切莫去写诗,因为已写出来的诗歌中劣品居多,而好诗,就如不存在十全十美的人一样,是不可能写出来的。

在一张画了线的纸上有一幅奇怪的草图,是用铅笔画的。草图画得一丝不苟,她想像着,这也许是一个迷失在森林里的人特意画下的地图,或者,也可能是一个人在苦苦思索象形文字的意义时一本正经地画下的,画草图的人试图破译某种意义或标识。还是孩子的时候,她和父亲一块儿出去旅行时,他经常粗略地画下他曾与之一起用餐的演讲组织者或外国显要人物的画像,把它们贴在信函的页边上。现在,想起这些曾让她发笑的滑稽的画像,她首先得出的结论是,这幅草图描画的是某个人的大腿,他的脚上穿着特大号的溜冰鞋,腰部画了一块像扁平的板子一样的东西。梅布尔对这种解释不满意,把草图侧着看了又倒着看,发现脚上参差不齐的线条有点像火焰的曲折形状,而不是冰鞋。

朗费罗朗读着第二十八歌的译文,上一次会议他们就讨论到这儿。朗费罗心情愉快,因为讨论结束后,他就可以把这一篇的清样交给霍顿,与留在河畔印刷社的目录进行核对。这是《地狱篇》各章中最令人不快的一章。在这一章中,维吉尔引导但丁进入地狱第九断层,一个叫做“恶囊”的地方。在此受刑罚的是离间者,他们分裂国家、宗教和家庭,在地狱中,他们的躯体被分割致残,被切成碎片。

“‘我看见一个幽灵,’”朗费罗读着他翻译的诗句,“他从下颚裂开到那放出最丑恶的声音的部分。”

朗费罗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接着往下读。

在他的两腿之间悬着他的肚肠;

脏腑和那把吞进去的东西

排泄出来的臭囊都露在外面。参见《神曲·地狱篇》,第二十八歌“第八圈:第九断层。散播不睦者”。

但丁在此之前表现了某种程度的克制。这一章表明了但丁对上帝的真心信仰。只有对那不朽的精神有着最坚贞的忠诚的人才能够想像出对必死的躯体施加如此粗卑的刑罚。

“这些段落中的某几段对丑恶的描写,”菲尔兹说,“将使醉得不省人事的马贩子们蒙羞。”

另外一个,他的喉咙给戳通,

从鼻子向上到眉额的地方都给削去,

而且只有一只耳朵,同其余的

幽灵站在那里惊奇地注视,

先于他们打开了他的

外面各部分都是通红的喉管。

这些人是但丁认识的!这个被割去了鼻子和一只耳朵的幽灵,就是波洛尼亚的彼埃尔·达·美第奇那(Pier da Medicina of Bologna),尽管他并未伤害过但丁,却在但丁的佛罗伦萨市民间挑拨离间。在巡游地狱期间,但丁从未断绝过他对佛罗伦萨的思念。他渴望见到,他心目中的英雄在炼狱得到救赎,在天堂得到奖赏,而恶人被打入地狱。诗人不仅仅将地狱想像为一种可能性,也感觉到了它的真实性。但丁甚至在被切成碎块的人当中看到了亚利基利家族的一个亲戚,他指着他,要求但丁为他的死复仇。

小安妮·阿莱格拉·朗费罗悄悄地从大厅溜进克雷吉府的地下厨房里,一边用手揉着眼睛,试图把睡意赶走。

彼得正在往厨房的炉子里添一铲斗煤块。“安妮小姐,朗费罗先生不是早就送你上床睡觉了吗?”

她奋力睁开沉重的眼皮,“我想喝杯牛奶,彼得。”

“我这就给你拿去,安妮小姐。”一个厨子声调平板地对眯着眼睛看焙烤面包的安妮说 ,“精神点儿,亲爱的,精神点儿。”

微弱的敲门声从门口传来。安妮立即精神大振,声称她有去应门的特权,她总是喜欢干意味着提供帮助的事儿,尤其是问候访客这种事。小女孩匆忙跑到前厅,拉开厚重的门。

“嘘——安静一点!”安妮刚看清访客英俊的脸便轻声对他说。他弯下身来。“今天是星期三,”她把手掬成杯形放在嘴巴上,神秘兮兮地解释说,“要是你想见我爸爸,你得等到他打发走洛威尔先生和其他人。这是规矩,你要知道。如果你愿意,你可以待在这儿,或者在客厅里候着。”她又说道,指明了他的选择。

“打扰你们了,我深感抱歉,朗费罗小姐。”雷说。

安妮彬彬有礼地点了点头,接着又开始抵抗阵阵来袭的睡意,耷拉着脑袋,无精打采地上楼梯,早把她费劲地来到厨房的目的忘得干干净净。

雷站在克雷吉府的走廊里,走廊的墙壁上挂着几幅华盛顿的画像。他从口袋里掏出几张小纸片。他要请他们再帮一次忙,这一次是要给他们看他在塔尔波特的死亡现场捡到的几张纸片,希望其中存在着某种或许他们看得出来而他自己却发现不了的关联。他在码头看见过几个外国人,他们所操的语言和跳窗者跟他耳语时所说的相同。这进一步加深了他对跳窗者来自国外的确信,从这种确信,雷不由得想到,霍姆斯医生和其他几个人掌握的东西比他们所能告诉他的要多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