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新婚别(第15/23页)

裴玄静反问:“你究竟是什么人?”

“我是谁,娘子还是不知道为好。否则,我要取的可就不单单是一样东西,恐怕还得取娘子的命了。”

“你杀了我好了。”裴玄静说,“杀了我也拿不到你想要的东西。”

络腮胡子指着李弥:“如果我先把他杀了呢?”

“你说过不会滥杀无辜的!”

“这种话你也信?”络腮胡子举起即将燃尽的蜡烛,嘴里发出“咝咝”的如同毒蛇吐信的声音,在榻前俯下身去,“其实我根本用不着杀人,这里不就有一个现成的死人吗?”

他侧过蜡烛,一滴烛泪飘然坠下,正落在那长眠者的脸上。

“你不许碰他!”裴玄静声嘶力竭地喊起来。

捆得像个粽子似的李弥也在拼命蹬腿。

“我给你!拿去!”裴玄静颤抖着双手撕开腰带,取出金缕瓶。

络腮胡子顿时两眼放光,一把将金缕瓶抢过去,转身便冲出了门。

裴玄静忙过去给李弥解开绳索。谁知刚一松绑,李弥用力将她往旁边一推,便向屋外猛冲而去,裴玄静只好也跟着跑出来。

旷野上夜色四合,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只见一轮孤月的清光下,一前一后的两个人正在狂奔。追赶者虽然瘦小,但疾步如飞,很快便追上了,等裴玄静赶到时,两人已经扭打在一起。

络腮胡子身强力壮,打得李弥根本没有还手之力。偏偏这傻小子虽然已经头破血流了,还是死活抓着络腮胡子不肯松手。络腮胡子面露狰狞,瞅准一个空当,举起剑便刺向李弥的胸膛。

裴玄静不顾一切地扑上去,用自己的身体护住了李弥。

背上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裴玄静失去了知觉。

6

再醒来时,她感到后背火烧火燎的痛。

裴玄静忍不住呻吟了一声,马上听见有人说:“别动,我在给你上药,忍一忍。”她听出来了,竟是聂隐娘的声音!

虽然痛得满头大汗,裴玄静却如释重负——安全了。

这时她才发现自己是趴在地上的草席上,房门关着,从门缝底下透入朦胧的曙光。

聂隐娘说:“幸好只是皮外伤,用了我的灵丹妙药,静娘很快就会好起来的。”她的语调温和体贴,还透着点诙谐,简直像换了一个人。

“……是隐娘救了我?”

“可不是?假如我再晚到一步,你呀,就真的可以和榻上那人去黄泉下成亲了。”

裴玄静知道聂隐娘在好心劝慰自己,可隐娘越是亲切,她就越是心酸得不行,热泪险些又要滚出来。

“好了。”聂隐娘替裴玄静掩上襦衫,轻轻地扶她坐起来,微笑着问,“还行吗?”

裴玄静可是头一次见到聂隐娘的笑容,不禁有些发愣,又感到背上凉净净的,确实轻松了许多,便也跟着破涕而笑,“嗯,好多了。多谢隐娘。”

“也不能大意,这几天只要好好休息,应无大碍。”

裴玄静突然发现李弥不在,忙问:“李弥呢?”

“你说那傻小子啊?”聂隐娘说,“在隔壁灶间的草窠里躺着,他伤得比你重些,所以我先给他料理的,现在裹好了伤也在休养生息呢。”

“为什么在隔壁?”

“哟,总不能让他看见你这样吧?”聂隐娘打趣道,“娘子怎么了?不是也让那傻小子给带傻了吧?”

“他不傻!”裴玄静本能地反驳。

“这就想着维护小叔子了?”

裴玄静面红耳赤,低声嘟囔着:“……是弟弟。”她确实不觉得李弥傻,他的头脑只是停留在了儿童时期,反而更令她心生怜爱。更重要的是李贺已故,自己就要替他承担起照顾李弥的责任,仿佛只要这样做了,就能和那逝去的灵魂贴得更近一些。所以她才会在李弥遇到危险时奋不顾身,因为她坚信假如他的哥哥还活着,也一定会这样做的。

“哎呀!”裴玄静问,“那个贼人呢?隐娘擒住他了吗?”

“和你们缠斗的那个人吗?我击伤了他,但因惦记你二人的安危,生怕再出什么意外,就没有追赶。他跑了。”

“哦。”

“怎么?”聂隐娘问,“娘子是想要抓住他,还是杀了他?”

裴玄静不语。

聂隐娘说:“倒也不难。我可以去将那贼人擒来,但得等过几天,静娘这边没事了我再去。”

“不必了。不敢再劳动隐娘,已经太过意不去了。”

“真的不用?”

裴玄静坚决地点了点头。络腮胡子已经拿到了他想要的东西,自然不会再来找麻烦。至于裴玄静自己,只想和不相干的一切斩断关联,从此安安静静地在昌谷开始新的生活。虽然斯人已去,但这里毕竟是他的家,现在也已经是她的家了。

于是她再次肯定地说:“贼人不会再来了。”

“就照娘子的意思办。”聂隐娘也不追问,将手边一团毛茸茸的东西递给裴玄静,“你看那傻小子……呵,你的好兄弟还抓了贼人的一把胡子下来呢。”

裴玄静嫌弃地看了看这团乱七八糟的须髯,心中一动。假使硬生生从脸上扯下这么大团的胡须,且不说难度有多高,至少须根上会带着血迹,但这团胡须上却没有。她强忍着恶心又仔细捻了捻,似有所悟——这些胡须虽是真的,但不像是长在脸上,而是粘在脸上的。

也就是说抢走金缕瓶的人易容了。为什么呢?难道他怕裴玄静认出自己的真实面目?裴玄静想起第一次在长乐驿见到此人时,就有一种莫名其妙的熟悉感。莫非自己过去认识他?他究竟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