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镜中人(第6/26页)
“没错,他还把你当作了长吉。”
“是的。他知道哥哥死了,但当他发现在幻觉中能够和哥哥重逢时,便情愿沉溺其中。他不肯放开我的手,是为了让幻觉更具有真实感。其实毒香的效力早就没有了,但是自虚的执念太深,所以才会无缘无故地发烧昏迷,就为了能够让自己继续陷在幻觉之中,不要醒来。你也知道,自虚在心智上其实还是个儿童,所以会做出这种只有儿童才有的行为。”
崔淼的话是有道理的,裴玄静问:“那该怎么办呢?怎样才能让自虚醒来?”
“静娘,你让我想想,好好想想。”崔淼看起来疲倦极了。
金吾卫队将他们直接送入了东都留守府中的一所独立小院。这次的待遇相比在河阴县时有了天壤之别,小院环境清幽,庭院中翠竹若许,藤萝攀绕。三开间的正房,一应家什齐全,布置得温馨典雅,还有仆人殷勤侍奉。与昌谷的破茅屋相比,这里倒更像一个真正的家。
仆人传话,权留守请诸位先休息,有什么话明天再说也不迟。
崔淼却道:“还请向留守大人通报一声,崔某有要事相告,等不到明天。”
因为崔淼的表情太严肃,仆人勉强应了一声,退出去。
迎着裴玄静困惑而忧虑的目光,崔淼淡淡一笑,“静娘,我和这位东都留守打过一次交道后,发现他有一个最大的好处——他不像一个官僚,更像一个商人。你可知有何道理?”
“商人可以谈条件。”
“对。什么都可以买卖,只要你敢出价。”
“崔郎这次想和权留守谈什么买卖?”
“我会要他连夜去找致幻草药。”
“致幻草药?”
“对。据我所知,在洛阳的胡人药铺中就有相应的药材。只要权留守派出金吾卫,拿着我开的方子去索买,谅也不成问题。”
“买来之后呢?”
崔淼慢吞吞地说:“为自虚再点一次毒香。”
“再点一次?!”
“他不是想进入幻觉吗?”
“我不明白。”
“别问了,都交给我吧,静娘。”崔淼说,“就信我这一次。”
裴玄静沉思片刻,又问:“崔郎打算用什么条件去和权留守交换?”
“还没想好……见机行事吧。”
“就用‘真兰亭现’的谜题吧。”
“这怎么可以!”
“自虚这样下去会有性命之虞。”裴玄静坚决地说,“我想,现在除了‘真兰亭现’之谜,再没有更能吊权德舆胃口的了。反正先救自虚要紧,其他的以后再说。”
崔淼蹙起眉头端详裴玄静,重重地点了点头。
权德舆果然召崔淼去前堂问话了。裴玄静留在屋中,一边照顾李弥一边等待。天气尚有些闷热,她将屋门敞开,夜风吹得烛火摇曳不住,她总担心蜡烛会突然熄灭,它却流着泪坚持了下来。直到更漏连响两下,裴玄静才听见——“静娘,我回来了。”
崔淼告诉裴玄静,他和权留守都谈妥了。权德舆已经派出金吾卫去胡人药商处按方抓药,估计不要半个时辰即能返回。
听完他兴致勃勃的一番叙述,裴玄静问:“他对‘真兰亭现’的兴趣大吗?”
“看不出来,他说帮我们出于善意。今后要不要把谜底告诉他,任凭我们定夺。”
“老狐狸。”
不到半个时辰,仆人就把所需的药材送来了。崔淼还要了杵臼、锤和瓷钵等工具。东西一齐,他便挽起袖子开工,麻利地把药草切碎再碾磨成粉末状。裴玄静插不上手,只好在一旁看着。崔淼在工作时的熟练和自信深深地打动了她。他的神秘更加强烈地吸引她,也更使她害怕了。
终于都准备好了。崔淼说:“静娘,现在请你出去等吧。”见裴玄静迟疑,他疲倦地笑了笑,“你不会也想再中一次毒吧?”
裴玄静盯着他,“你呢?你怎么办?”
崔淼从仆人送来的那堆东西里挑出一颗小小的黑色药丸,举起来给她看,“这种鸡舌香丸虽普通,含在嘴里也能顶上一小阵子,以保神志清醒。当然,时间久了肯定不行,我会速战速决的。”
裴玄静说:“也给我一颗。”
“不,你就在屋外等着。一炷香燃尽时,如果我还没有动静,你就开门通风,再把我们弄出去。”崔淼说,“静娘,你的作用才是最重要的。中毒过量必死无疑,我和自虚的命都在你手里了。”
房门关得严严实实。裴玄静站在院子里,全身冰凉地盯着窗上晃动的影子。
点在廊上的香还剩下近一半,裴玄静突然听到屋中传来几声巨响,紧接着便是崔淼的嘶声大喊:“静娘,快来啊!”
裴玄静用力打开房门。
浓郁的怪香直冲上脑门,她这才想起攥在手心的鸡舌香丸,忙以袖遮面,把已经捏得发软的药丸含入口中,同时将房门开到最大。
屋里像遭了强盗洗劫似的,屏风歪倒,架几移位,悬在榻上的帐幔扯下来大半幅,只有竖立在屋角的黄铜烛台纹丝未动,香烛刚刚熄灭,青烟正在迅速散开。烛台下面的地上,崔淼倚墙而坐,李弥扑在他的怀中,号啕大哭。
裴玄静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番情景,惊问:“你们这是怎么了?崔郎,自虚他……”
崔淼有气无力地回答:“我们没事……自虚醒了,让他痛快哭一场也好。”裴玄静诧异地发现,他的脸上似乎也有泪痕。
李弥的哭声更响了,嘴里还在不停地嘟囔:“哥哥,你不要走……”
“他不是醒了吗?怎么还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