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近海岛屿上的死亡(第5/15页)

另一个错误则跟十八岁的米莉·特兰特有关。她是由船员杰戈带上岛的,当时杰戈看见她无家可归,在彭特沃斯乞讨,就打电话问他是否能让米莉先随船回科姆岛,直到她找到去处。显然,如果不这样的话,就只能把她留在原地等着被某个爱欺负弱小的男人掳走,或者把她交给警察。于是,米莉就这样被带到了科姆岛,得到了一间位于马厩区的宿舍,和一份协助伯布桥夫人打理布草、给普伦基特夫人帮厨的工作。她做得不错,但是米莉和她的未来成为科姆岛挥之不去的忧虑。孩子是不允许上岛的,虽然从法律意义上来讲米莉已经是个成年人了,但她有着孩子般的不可预测以及固执任性。她不能无限期地留在科姆岛。

梅科洛夫特望向坐在远处的同事,对方有着一张敏感的长面孔,皮肤苍白,似乎从未受过风吹日晒的侵扰,前额贴着一缕深色的头发。那是一副学者的面孔。梅科洛夫特来的时候,伯伊德已经在岛上待了好几个月了,他之所以来这儿也是为了逃离原来的生活。伯伊德是在伊芙琳·伯布桥夫人的引荐下来到科姆岛的。作为一位牧师的遗孀,伯布桥夫人依然同教区保持着联系。虽然梅科洛夫特从未直接询问过两人中的任何一个,不过他知道——而且他猜岛上的大部分人都知道,曾是国教牧师的伯伊德之所以辞去原来的公职不是因为信仰的丧失,就是因为酗酒,又或者二者皆有。不过,无论因为其中的哪个原因,梅科洛夫特都表示难以理解。对他而言,饮酒是一种享受,不是非喝不可,而过去每个星期日他和海伦一起去教堂只是为了履行一个英国人应有的行事作风和一种虽然缺乏宗教热情却欣然接受的义务。他的父母从来不相信所谓的宗教热情,任何威胁到他们正统观念的狂热宗教改革都会被他母亲归纳为:“我们信奉的是英国国教,亲爱的,我们不会做那种事。”令他觉得蹊跷的是,伯伊德的辞职或许是源于近来人们对教会教条的质疑,根据一些主教发表的公开言论来看,对教会教条丧失信任触发了英国国教牧师的职业危机。不过,教会的损失却成全了他。现在,他无法想象若是缺少了坐在另一张桌子前的艾德里安·伯伊德,他该如何面对科姆岛的工作。

他回过神时,不免有些羞愧地发现自己望着窗外已经看了五分多钟。他毅然决然地转回视线,将心思集中在手头的工作上。可惜,他的意图没能成功。随着房门“砰”的一声响,米莉·特兰特闯进了进来。她很少来办公室,不过每次出现都是这样,还没等他听见敲门声,她就冒出来了。

她难掩兴奋地说:“梅科洛夫特先生,港口出大麻烦了。奥利弗先生让你马上过去一趟。他很生气!丹把他的血液样本掉下船了。”

米莉似乎一点儿也不怕冷。眼下,她穿着一条紧绷的低腰牛仔裤和一件勉强能遮住她贫瘠胸部的短T恤。腹部裸露着,肚脐上戴了一个金脐环。梅科洛夫特认为他有必要同伯布桥夫人谈一谈米莉的着装问题了。诚然,不管她穿成什么样,上岛的游客们几乎没有机会看见她,不过他想若是他的前任见到米莉把肚子露在外面也不会放任不管。

他问:“你去港口干什么,米莉?你不是应该帮伯布桥夫人处理布草吗?”

“完成啦,不是吗?她说我可以先离开一会儿。所以我就帮杰戈卸货了。”

“杰戈自己能做好他的工作。我觉得你最好回去帮伯布桥夫人。米莉,那儿肯定有活儿需要你。”

米莉翻了个白眼,什么都没有争辩,离开了办公室。梅科洛夫特说:“为什么我总像个校长似的跟那孩子说话?你觉不觉得如果我有个女儿的话或许就能更好地理解她?你认为她在这儿开心吗?”

伯伊德抬起头,微笑着说:“我才不担心呢,鲁珀特。伯布桥夫人认为她能帮得上忙,而且她们相处得很好。岛上有个年轻人挺好的。等米莉待腻了,她自然会离开科姆岛。”

“我猜杰戈对她很有吸引力。她总是待在海港别墅里,我不希望她惹出什么乱子来。科姆岛可不能少了杰戈。”

“我想杰戈应付得了。如果你担心杰戈引诱她,或者她勾引杰戈的话——在我看来后者的可能性反而更大——那么大可不必。不会发生那种事的。”

“不会吗?”

艾德里安轻声说:“不会,鲁珀特,不会的。”

“哦,好吧,那我就能松一口气了。我想我也没必要担心那么多。我怀疑杰戈是否有那个时间和精力。毕竟,恋爱是需要耗费时间和精力的。”

艾德里安问:“需要我去一趟港口吗?”

“不,不用。还是我去吧。”

原本可以安排伯伊德去处理的,可是伯伊德是最不适合面对奥利弗的人。想到这些,一瞬间不免令梅科洛夫特有些烦躁。

步行去港口是他最热衷的事情之一。通常,他总是心情愉悦地穿过大宅子的前院,沿着狭窄的鹅卵石小路踏上石阶,从悬崖走向码头。此刻,脚下的海港宛如故事书中的一幅彩色图画:狭窄入口的两侧各耸立着一座低矮的塔台,上面悬挂着港口灯标,杰戈·塔姆林整洁的小屋前安置着一排用来栽种夏季天竺葵的陶土大花盆、一卷绳索和几根一尘不染的系船柱,港口内水波不兴,而港口外则是汹涌的大海和逆流而上的激浪。偶尔,趁着汽艇将要入港的时间,他会离开办公室来到港口,体会着世代流淌在岛民血液中的原始快乐,仿佛等候一艘期盼已久的船只,静静地期待着它的抵港。但是此刻,意识到他是被人叫来的,梅科洛夫特放慢步履,缓缓地踏下最后几级台阶。

奥利弗直挺挺地站在码头上,怒气冲冲。杰戈正忙着卸货,对他毫不理会。帕吉特面如死灰,紧靠着船舱,仿佛面对着要枪决他的行刑队。

梅科洛夫特问:“出什么事了?”

愚蠢的问题。死寂的沉默和奥利弗苍白的脸色都暗示着帕吉特犯了不小的过错。

奥利弗说:“嗯,告诉他,你们俩谁来说!别光站着,告诉他。”

杰戈面无表情地说:“伯布桥夫人从图书馆借的书,帕吉特夫人的一些鞋子和手袋——丹原本打算送去乐施会的,还有奥利弗先生的血液样本,全部掉进水里了。”

奥利弗极力克制着自己的语气,但怒火还是令他的话变得断断续续:“请注意顺序。伯布桥夫人从图书馆借的书——显然,当地公共图书馆遭受了一笔不可挽回的损失。一些领抚恤金的穷光蛋本想在慈善商店里找一双便宜的鞋子,现在恐怕也得失望了。相比这些大灾难,我不得不重新抽一次血就变得无关紧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