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第2/5页)

尽管繁重的工作耗去我大部分时间与体力,12月中旬我还是应菲尔德探长来信要求,拨冗到滑铁卢桥见他一面。我早料到他想跟我说些什么,事实证明我猜得八九不离十。

菲尔德那自鸣得意的脸色真叫人受不了,他这种表情一开始显得很怪,毕竟自从我告诉他6月9日我家一切平静之后,祖德似乎自此销声匿迹。我们横越滑铁卢桥,迎向一阵夹带点点雪花的冷风。我们都拉高了衣领,菲尔德的厚毛料披风在他肩膀上啪啦啦翻飞,活像蝙蝠的双翅。菲尔德边走边告诉我,伦敦警察厅最近逮捕了一名马来籍命案凶嫌,事后发现正是祖德的手下。就在我们散步的同时,那人正在某个隐秘的牢房接受“麻利的”审讯。初步侦讯结果显示,祖德有可能已经离开地底城,藏身地表某处贫民窟。菲尔德信心满满地告诉我,他们再过不久就能取得二十多年来追踪祖德的艰困行动中最有力的线索。

“这么说警方也跟你互通消息。”我说。

菲尔德咧着嘴笑,露出一口黄板牙。“柯林斯先生,审讯工作由我和我的手下亲自进行。虽然政府和警界高层没有给予我应得的尊重,我在警方还是有很多人脉。”

“现在的侦缉局长知道祖德的手下大将被捕了吗?”我问。

“还没。”说着,菲尔德把肥短食指竖在鼻翼,“柯林斯先生,您可能想知道我为什么在这么恶劣的天气里还把您找出来?”

“是啊。”我骗他。

“先生,我很遗憾地宣布,我们长期的合作关系到此为止。我很不愿意这么做,可惜我的资源有限,这点想必您也清楚。从现在起,我必须把所有资源都投注在这场我跟怪物祖德之间的最终局。”

“我很……意外。”我边说边把红色围巾拉高,隐藏脸上的笑容。这正如我的预期。“所以往后不会再有男孩等在我家附近传递你我之间的消息了吗?”

“唉,是这样没错。说到这里,我又想到可怜小醋栗的悲惨命运。”令我惊奇的是,菲尔德竟然从外套口袋里掏出一块大手帕,连番擤着他红得发亮的鼻子。

“既然我们的合作关系必须结束……”我说得仿佛百般不舍。

“柯林斯先生,恐怕是这样没错。我个人认为,我们的共同朋友狄更斯先生在祖德眼中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

“是吗?”我问,“你是怎么推论出来的?”

“首先,6月9日火车事故纪念日那天,祖德显然没有跟狄更斯先生联络,反之亦然。”

“你那些训练有素的探员布下天罗地网,祖德当然没有机会见狄更斯。”此时我们转身背对强风,重新走回桥上。

菲尔德呵呵笑:“没那种事,先生。祖德想去哪里就能去哪里。那天晚上只要他想见狄更斯,即使有五百名伦敦警察厅最优秀的警力,照样无法阻止,必要的话他会闯进您家。这就是那个外国怪物恶魔般的特质。可是让我确定祖德不再需要狄更斯的关键因素再简单不过,就是狄更斯此刻人在美国。”

“那怎么会是关键因素呢?”

“祖德如果还用得着狄更斯,绝不会容许他去美国那么远的地方。”菲尔德说。

“有意思。”我喃喃说道。

“柯林斯先生,您知道祖德要狄更斯做什么事吗?我们之前没讨论过。”

“探长,我从来没想过这件事。”我很庆幸刮在我脸上的凛冽寒风正好掩饰了我说谎时泛起的红晕。

“祖德想要狄更斯先生帮他写东西。”菲尔德用揭发大秘密的口吻宣布,“甚至不惜强迫狄更斯就范。也许斯泰普尔赫斯特火车事故就是祖德一手造成的,目的在于操控英国最知名的作家。”

这当然是胡扯。菲尔德想象中那个“外国怪物”又如何确定头等车厢从残缺桥梁坠落深谷后,狄更斯能侥幸生还?但我只回应了一句“有意思”。

“柯林斯先生,您猜不猜得到祖德要狄更斯先生帮他撰写出版的内容是什么?”

“他的传记吗?”我回答,让菲尔德老家伙知道我也不是一无所知。

“不是,”菲尔德说,“他要编一本有关古埃及异端信仰所有邪门仪式与祭典和巫术的书。”

这下子我真吃了一惊。我停下脚步,菲尔德也在我身边站定。尽管还在午后时分,往来的密闭马车纷纷点亮侧灯。附近河边那些高耸建筑看上去只是蓝黑色暗影,里面也都点了灯。

“祖德为什么要找个小说家帮他记录一个已经消失的宗教的细节?”我问。

菲尔德乐呵呵地敲敲鼻子:“对祖德而言那个宗教还存在,对伦敦地底城那些祖德的追随者而言也是,如果您明白我的意思的话。先生,你看见那边了吗?”

我望向菲尔德指的方向,是河岸的西北边。

“阿代尔菲剧院吗?”我问,“或是华伦鞋油厂的旧址?或者你指的是苏格兰场?”

“全部都是,而且不止那些,包括更远的圣詹姆斯厅、绕回来到皮卡迪利大道和特拉法加广场再过去那些地方,比如查令十字街和列斯特广场,再沿着河岸街到柯芬园。”

“然后呢?”

“想象那些地方变成一座巨型玻璃金字塔。想象整个伦敦从比林斯门到布伦斯伯里到摄政公园,到处都是巨型玻璃金字塔和青铜人面狮身像……可以的话,请你想象一下。因为祖德一定想象得出来。”

“太疯狂了。”我说。

“是啊,疯得像制帽工人[3]碰上星期天。”菲尔德笑道,“可是那就是祖德和他那些匍匐在地窖里膜拜埃及神祇的追随者奢望的景象。而且他们决心要实现,如果这个世纪办不到,就等下个世纪。想象一下,到了20世纪,你眼前那些地方到处都是玻璃金字塔和神庙,还有神庙里的秘密仪式,以及催眠巫术和被他们催眠的奴隶。”

“疯狂。”我说。

“是啊,”菲尔德说,“但祖德的疯狂并不会减低他的危险性,只会助长。”

“好吧,”这时我们又走回桥头,“反正跟我没关系。菲尔德探长,感谢你这段时间以来的照顾和保护。”

菲尔德点点头,却以手掩口咳了一声。“还有最后一件小事,算是我们结束合作关系的一个不幸后果。”

“什么事呢?”

“您的……呃……研究。”

“我不太明白。”我说。其实我明白得很。

“先生,您在地底城那个鸦片馆做的研究。准确地说,就是您每星期四夜访拉萨里鸦片馆的事。很抱歉,我不能让黑彻利探员继续担任您的向导兼保镖。”

“哦……”我说,“原来如此。探长,别放在心上。反正我也打算中断那方面的研究。毕竟我还得忙着改编剧本,小说也完成近半,现在我既没时间,也不需要继续那项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