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只小猪待在家里(第2/8页)

“你永远都不可能,”波洛说道,“指望仅凭一份法律文档就得到事实真相。真正重要的反倒常常是那些被遗漏的事情。那种情绪,那种氛围,每个当事人在其中扮演的角色,那些可以使判决从轻的情节——”

他停了一下,而对方马上就像个轮到自己说台词的演员一样迫不及待地开口了。

“使判决从轻的情节!就是这个。要说真有什么能从轻判决的情节,也就是这个案子里会有了。埃米亚斯·克雷尔是我们的老朋友,我们两家又是世交,但是坦率地说,我不得不承认,他的一些行为举止实在是离谱。当然,他是个艺术家,想必这个理由就可以解释一切了吧。但事实摆在那儿,他把自己卷到一系列太不同寻常的事情里去了,没有哪个普通的正派人会愿意自己陷入那种境地的。”

赫尔克里·波洛说:“你这么说让我觉得很有意思。那种情形一直让我困惑不解。一个受过良好教育,又见过世面的人不应该让自己摊上这些事儿啊。”

布莱克那张瘦削的脸上开始有了些生气。他说:“没错,但关键就在于埃米亚斯从来就不是个寻常之辈!你也知道,他是个画家,对他来说,画画是第一位的——有时候真让人觉得有些不可理喻!当然了,我有一点儿理解克雷尔,因为我从小就认识他。他们家的人和我们家的人也都差不多。克雷尔在很多方面都继承了家族的传统,只是一旦涉及艺术的问题,他就不再循规蹈矩了。你瞧,无论从哪方面来讲,这都不能算是他的业余爱好。他可是一流的,真正的高手。有些人说他是个天才,也许他们说得没错。不过让我来说的话,也正因为如此,他的情绪才显得不那么稳定。当他在作画的时候,其他任何事对他来说都不重要,也绝不允许任何事情来妨碍他。他就像是在做梦一样,完全沉浸其中。只有当作品完成的时候,他才会从这种全神贯注的状态中走出来,重拾普通人的生活。”

他用探询的目光看了看波洛,后者点点头。

“我知道你能明白。所以呢,我觉得这也就解释了为什么后来形成了那种特别的局面。他爱上了那个女孩儿,想要娶她为妻,准备好了要为她抛妻弃女。不过那会儿他已经在这儿开始为她画像了,他想要完成这幅作品。任何其他事情对他来说都不重要,他也什么都不放在眼里。这种状况对于当事的两个女人来说都是完全不可接受的,而他却似乎浑然不觉。”

“那她们中的任何一个能够理解他的想法吗?”

“啊,是的,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我猜埃尔莎能理解。她对他的画作极其推崇,不过她的处境也很尴尬,这是很自然的事情。至于卡罗琳嘛——”

他停下来,波洛说道:“是啊,卡罗琳怎么样?”

梅瑞迪斯·布莱克有些面露难色地说:“卡罗琳嘛——其实我一直——嗯,我一直都很喜欢卡罗琳。曾经有那么一阵子,我很想娶她。不过很快我也就断了这个念头了。不过如果可以这么说的话,我还是会全心全意为她效劳的。”

波洛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他觉得从最后这句有些老派的话看来,面前的这个男人很有代表性。梅瑞迪斯·布莱克是那种很乐意为浪漫献身并且以此为荣的人。他会效忠于他心爱的女人,并且不求任何回报。没错,他实在是太符合这种特点了。

他字斟句酌地说道:“那么站在她的角度来说的话,你一定会对这种做派觉得很反感吧?”

“哦,当然,我很反感。实际上,我……我还就这个问题告诫了克雷尔呢。”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儿?”

“实际上就在之前的那天,我是指出事之前。你知道,他们那天都过来喝茶。我把克雷尔叫到一边,跟他把话挑明了。我记得我甚至说了,这样对她们两个人都不公平。”

“啊,你这么说了?”

“是的。不过你知道吗,我觉得他根本就没意识到。”

“可能是没有。”

“我跟他说,你这样等于是把卡罗琳摆在了一个完全无法忍受的位置上。如果他就是想跟那个女孩儿结婚,就不应该让她住在这栋房子里,而且还纵容她有意无意地在卡罗琳面前搔首弄姿。要我说,这根本就是一种让人忍无可忍的侮辱。”

波洛好奇地问:“他怎么回应的?”

梅瑞迪斯·布莱克带着厌恶的神情答道:“他说了:‘卡罗琳必须将就着忍着。’”

赫尔克里·波洛的眉毛抬起来了。

“这个回答,”他说,“可一点儿都没有同情心。”

“我觉得简直是太差劲了,就冲他发了脾气。我说毫无疑问,他根本就不介意给他的妻子造成了多大的伤害,因为他已经不喜欢她了。但那个女孩儿呢,总要为她考虑考虑吧?难道他就没意识到这种情况对她来说也是很难受的吗?结果他对这个问题的回答是:埃尔莎也必须忍着!

“然后他又说:‘看来你还是不明白,梅瑞迪斯,我正在画的这幅画是我迄今为止最好的作品。我告诉你,它真的棒极了。不能因为两个争风吃醋的女人在那里吵吵闹闹就被搅乱了——不,绝不,门儿也没有。’

“跟他说话真是毫无用处。我说他看来根本不顾什么体面了。我告诉他,画画不是一切。结果他打断了我,说:‘啊,对我来说就是一切。’

“我还是特别生气。我说他一直以来对待卡罗琳的态度都是极其可耻的。她跟他在一起简直是苦不堪言。他说他知道,并且也对此感到很抱歉。很抱歉!他说:‘我都知道,梅里[1],你可能不相信——但这是事实。我让卡罗琳的生活一塌糊涂,而她一直都那样隐忍。但我想她应该知道自己可能会过什么样的日子。我坦白地告诉过她,我就是个该死的自私自利、放荡不羁的家伙。’

“我很强硬地对他讲明,他不应该破坏自己的婚姻生活,而且也要考虑孩子,以及其他的方方面面。我告诉他我能够理解像埃尔莎这样的女孩儿对男人的吸引力,但就算是为她着想,他也应该和她一刀两断。她太年轻了,别看她现在义无反顾,过后也许就会追悔莫及了。我问他怎么就不能咬咬牙狠狠心和她做个了断,然后回到他妻子身边去呢?”

“那他说什么?”

布莱克说:“他看上去只是一脸的尴尬,拍着我的肩膀说:‘梅里,你是个好人,只是太多愁善感了。等我把这幅画画完,你就得承认我是对的了。’

“我说:‘让你的画见鬼去吧。’接着他咧着嘴笑了,对我说全英国所有的神经质女人都没法阻止他。然后我说如果等画儿画完了他再把整件事告诉卡罗琳会更合适一些。他说那不是他的错,是埃尔莎非要抖搂出来的。我问为什么?他说她觉得如果不这样的话实在是不够坦诚。她想把所有事情都清清楚楚地摆在桌面上。唉,当然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们也能理解这种做法,而且单论这一点,这个女孩儿是值得尊敬的。不管她的行为有多么恶劣,她至少想要做个诚实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