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京车站的候车室(第4/5页)

“是部长吗?”

“嗯,待会儿就要领现款,你准备一下,立刻开车过来。”

“知道了。”

关野放下话筒,回到椅子上坐好。他拿了一根烟,点着火,慢慢地吐着青烟,一派安然的表情。不过,他没亲眼看到成捆现款,终究觉得不安,于是烦闷地吸完一根烟。

堀口离去后,足足过了十分钟。

(手续那么麻烦吗?)

关野又吸了一根烟。随着时间流逝,他也知道自己逐渐失去平静的心情,焦虑之火慢慢烧上了心头。他终于按捺不住,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在略有油渍的米黄色地板上来回踱着步,根本没有心思吸第三根烟。他直盯着桌上的郁金香。那红色花瓣更让他焦躁不安。三十分钟倏忽已过。

关野终于奔出了会客室。

眼前又是宽敞气派的银行。每个职员都秩序井然地坐在自己的桌前工作着,有的面对着计算器,有的女职员坐在柜台前数着纸钞,客户们安静地等候着。

关野双手搁在光洁如镜的大理石柜台上,探出半个身子,紧张地询问职员:“我要见常务大山先生!”

那个职员夹着圆珠笔,抬起头来,态度客气地回答:“大山常务五天前到北海道出差了,一个星期以后才会回来。”

关野听到这里,眼前突然一片昏黑,四周仿佛暗淡了下来。

他觉得周遭的景物都颠倒了,失控地发出凄厉的怪叫声,坐在附近的四五个职员无不惊跳了起来。

“这绝对是诈骗集团的勾当。他们佯称代客贴现[3],东西到手之后,便逃之夭夭。用他们的行话说,就是‘以钱诓票’。在外国,也经常传出这种诈骗案。”一个身材矮小的男子坐在椅子上,快嘴说道。

当天晚上,昭和电器制造公司的高层在办公室开会。职员们都已下班,只剩下这间办公室亮着灯。

所谓公司高层的首脑会议,其实只有社长、专务和常务董事三个人。除此之外,还有一名姓濑沼的法律顾问,以及会计部部长关野德一郎。

关野部长脸色煞白,低垂着头,他已完全丧失思考能力。直到现在,他的嘴唇还微颤着,诉说着白天的事发经过,宛如在讲一件不曾发生的事情。一张三千万日元的支票,转眼间就从他的指间被人夺走了,无论如何他都不敢置信。这么重大的事居然这么轻易就发生了,真是有失均衡。

他的脑袋一片空白,耳朵嗡嗡作响。突然,他想起年轻时读过的一本外国小说,书中这样写道:“如果这是昨夜的噩梦,该有多好啊!”接着,他又茫然地追想起来。

“濑沼先生。”专务对律师说道。这句话听在关野耳里却是无比遥远。“我已照会过银行,支票好像还没拿去贴现。”

“那是当然的。他们才不会笨到跑去银行自投罗网。那张支票八成已经转到第三者手上了,到时候,第三者就可以正大光明拿它去兑现了。”

律师的讲话声几乎传不进关野的耳里。

“遇到这种情况,我们不能通过法律压下这件事吗?”专务再次问道,脸色也十分苍白。

“压下这件事?”

“就是不要让它兑现。因为这张支票显然是被他们骗走的。”

“不行。”律师当下否决,“支票用法律用语来说就是无因证券,不受诈骗或失窃等因素影响,只要转到第三者手中,就有法律效用。这是没办法的事,日期一到开票人就必须付款。即便明知那张支票是被骗走的,若不兑现,就会吃上跳票的官司。”

听律师的口吻,总觉得他是在幸灾乐祸。几个公司高层都沉默了下来。确切地说,他们不知该怎么问下去。

“濑沼先生,”专务又问,额头满是汗水,“我们可以在报上刊登支票遗失的信息吗?换句话说,因为支票失窃,所以无法兑现。就像是报上常登的那种支票遗失广告。”

“这是白费工夫。”濑沼律师反驳道,“如果受让人说,他没看到广告,也拿他没辙。再说,若有这个举动,岂不等于昭告天下,我们公司被诈骗集团骗走了三千万吗?关键的问题在于这件事要不要报警处理,还是为了公司声誉隐瞒不报。”

三位高层仿佛被高墙堵住似的,顿时露出困惑的表情。

“关野!”这是社长初次叫他。

社长这一叫唤,使得关野德一郎不由得惊跳了起来。他连声说是,但几乎站不起来,只能转头看着社长。他双膝紧靠,没办法从椅子上起身。

公司发生支票被骗事件后,社长就从箱根的接待所被紧急召回。这个七十岁的老人,平时性情温和,这时脸上的青筋都暴了出来。

“你说的事发经过,我大概了解了。不过,我觉得R信用合作社也有疏忽之处。”社长试图压抑激动的情绪说,“你再描述一下到银行以后的情形。”

“是的。”

关野回答道,但嘴唇干裂,喉咙疼痛,猛吞口水。

“我跟一个名叫堀口次郎的男子走到R信用合作社总行前面时,有个二十四五岁、身穿西装的年轻男子正在等候,他带着我们走进总行。”

关野声音沙哑,回想当时的情景,银行前阳光耀眼,年轻人一身蓝,显得格外醒目。

“你记得那个人的长相,但询问总行的职员,大家都不认识他吗?”

“是的。”

“看来他们是同伙。”始终不发一语的常务董事插嘴了。

“嗯,后来呢?”社长没理会常务的插话,直盯着关野的眼睛,催促他往下讲。

“我们走进会客室,那名年轻男子就出去了。接着,走进一个自称是大山常务的男子。他满头银发,体型肥胖,五十四五岁。他先向堀口打招呼,堀口把我介绍给他以后,他说要办理兑款手续便离开了。后来,堀口说要把我手上的支票拿给大山常务,我毫不怀疑就把支票交给他了。”

其实,关野并非毫不怀疑,他递出支票时,心头就掠过不安的预感。拿出信封时,他的手指不停地颤抖。不过,他之所以克服了这种畏缩,是因为他背负着公司所有员工的期望——急需三千万现金。正因为这个沉重压力和焦虑感,他把支票递了出去——尽管有这些因素,关野还是难以说出口。

“堀口拿着支票走出会客室,留下我在那里等着。我等了二十五六分钟。”

这时候,他脑海中浮现出红色的郁金香。

“我不放心,于是跑出会客室,焦急地询问职员,要求见大山常务,对方却说大山常务正在北海道出差。我问了一下大山常务的长相,职员回答说,他年约五十三岁,身材瘦小,一头黑发,前额微秃。我这才知道受骗了。我冲向总行营业部,请求警卫协助在银行内搜查,结果还是没找到堀口和自称是大山常务的那两人。我心急如焚,立刻询问汇兑部部长,他说不知道这件事。我向他描述大山常务的面貌,并质疑那人为什么可以使用总行的会客室,他也大为吃惊,做了询查,后来是在营业部经理那里弄清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