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美浓路的小镇上(第3/5页)
他随便住进一家旅馆,一想到自己为了跑独家新闻奔波到这里,心头不免掠过些许落寞。当初,离开东京的满腔热情,现在却变得欲振乏力。
晚上九点左右,田村打电话到通讯处,通讯员还没回来,他留下投宿旅馆的名称和联络电话。
正当田村鼾声大作时,被一通电话吵醒,他看了一眼手表,刚好是深夜十二点。
“不好意思,”通讯员用带着醉意的声音致歉道,“舟坂目前住在二见浦的旭波庄,我刚才已经打电话确认过了。就是这件事而已吗?那么明天晚上请到寒舍来,我们喝两杯如何?”
早上十点,太阳已像正午般炎热。
乍看之下,旭波庄是一间格局很大的高级旅馆。田村绕过前庭的花草树木,踩着碎石路,来到玄关处。昨晚的消沉情绪已然不见,他再度恢复斗志。
大门旁边有一间车库,田村看到一名男子挽起袖口正在洗车,引人注目的是那辆绿色中型新车,它似乎是旅馆用来接送宾客的专车。他这样推想,所以只是朝那白色车牌瞥了一眼。这时候,女服务生刚好出来接待。
女服务生接过田村的名片,往旅馆深处走去。田村站在门口处寻思,舟坂英明该不会拒绝会见吧?
稍过片刻,一个瘦削男子从旅馆光洁的走廊匆忙地走了出来。他理着平头、身穿立领装、颧骨尖凸、眉间微蹙,还有一双锐利的大眼,田村觉得眼前这男子好像在哪里见过。
“噢,您终于追到这里来啦!”男子面露冷笑,声音嘶哑地说道。
田村听到这声音,立刻想起对方是谁。
“啊,您是山崎总干事,之前我们在荻洼的舟坂寓所有过一面之缘。”田村说道,“您也来这里了?”
“嗯,昨天来的,刚好要处理事情。”山崎总干事笑道。
“这样啊,那我就不多说了,我想会见舟坂先生,请您通报一下。”
“请问您有何贵干?”
“我是专程来采访舟坂先生对时局的看法的。”
“噢,您蛮热心的嘛!”山崎露出洁白的牙齿说,脸上的微笑略带嘲讽意味,“可是,舟坂先生现在正忙呢。”
“我不会占用太多时间,只需要二三十分钟就够了。如果舟坂先生走不开,我先在这里等他。”田村执拗地说。
“噢,没想到报社居然对我们舟坂先生如此看重,真是令人意外。”山崎语带揶揄地说。
田村有点恼火,旋即又想,在此争吵也无济于事,便没有多予理会。
“总之,访谈很快就会结束,请您通报一下。最近,各学校想恢复《公民与道德》的课程,各界都在讨论,我是专程来听听先生的看法。”田村低声下气地说道。
山崎的回应让田村感到不舒服,但他无论如何都要见到舟坂英明。
“要恢复《公民与道德》的课程?说的也是。”山崎感到佩服似的嘟囔着。不过,嘴角依然泛着嘲讽的笑意。
“山崎先生,请帮我通报一声。”
田村卑躬屈膝地要求,山崎总干事这才点头答应。
“好吧,我替您转达一下,先生是否同意,我可不敢打包票。”
他用那双大眼打量着田村,啪嗒啪嗒地踩着拖鞋往里面走去。
没多久,女服务生走了出来,跪在光洁的地板上,说道:“先生非常忙碌,仅能接见十分钟。”
田村心想,舟坂不至于拒他于门外,但似乎已提高警觉。田村告诉女服务生,十分钟也没关系。女服务生替他摆了一双拖鞋。
田村被带到一间西式会客室等候。舟坂没那么轻易出现,他让来客长时间等候,就是为了凸显主人的威严与架势。田村在这空荡荡的会客室里,越发感到莫名的压迫感。
田村坐立难安,索性站起来看着墙上的油画。那幅画是二见浦的日出,绘笔拙劣,但田村仍像在欣赏名画似的看着,目的是为了消弭内心的慌乱,眼看就要见到头号人物,田村像刚跑新闻的记者般,拼命深呼吸调整气息。
走廊传来了脚步声,田村赶紧回到座位上,目光迎面落在对方身上。
舟坂英明比想象中还矮,但体格粗壮,一头短发,戴着一副黑框眼镜,气色红润,身穿黑色和服搭配裤裙,宛如石头般难以撼动。
如果看到这名男子的不是田村而是龙雄,也许会认出他就是当初在东京车站候车室与关野部长见面的那两人之一吧。这件事田村满吉当然无从得知。
“敝姓舟坂。”舟坂声音嘶哑地说,“有何贵干?”
舟坂拨开裤裙,在白色沙发上坐了下来。从镜片后面射出的目光始终盯着田村,宛如刀锋般锐利。
“我想请教您对社会现状的看法,所以特地过来打扰您。”田村见到本人以后,情绪稍微平静了一些。
“社会现状?你从东京追到这里,就是要问这个问题?”
舟坂英明笑也没笑,镜片后面的锐利目光闪了一下,声音低沉,却有着某种威吓感。
田村心想,山崎既然在这里现身,想必舟坂已经知道他造访过寓所的事,田村不由得紧张了起来。
“我不是追到这里来,而是来名古屋洽公,恰巧听到您在这里才来的。”
田村若无其事地提到名古屋,想试探舟坂有什么反应。然而,舟坂圆胖的脸庞丝毫没有慌张的神色。
“你刚才说什么?”身穿黑色和服的舟坂英明坐在白色沙发上,双手搁在沙发的扶手上,一副泰然自若的表情。
“可能是因为近来年轻人叛逆风气盛行,最近有人主张学校应该恢复《公民与道德》的课程。这让我联想到您带着许多年轻人来伊势神宫参拜,锻炼他们身心的美意,所以想听听您对这个提议的看法。”
田村为了做做样子,从口袋里拿出纸和笔作势抄录。他为自己刚才的精彩谎言感到满意,而且既然已有这个借口,应该趁势挖探下去。
“谁说我带许多年轻人来这里?没这回事,我是一个人来的。”舟坂的声音嘶哑,语态却没有任何变化。
“是吗?那真奇怪,我明明这样听说的。”
田村知道敌人正想逃走。他拿着铅笔敲打自己脸颊,每次装傻的时候,他总是做这个动作。
“听说的?从哪里听来的?”舟坂不为所动地问道。
“在东京的时候,我曾经登门拜访,可惜您外出,我是听总干事先生说的……”田村回答道。
“你弄错了,根本没这回事。”舟坂支吾其词。
田村还没想出下一个问题。其实,如果舟坂否认,他还是有办法追问下去,但总觉得这可能会带来危险,而且此刻时机不宜,没必要让对方看清自己的意图,必须选在最佳时机摊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