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鹃乃汤 杜鵑乃湯(第2/5页)

该形容为落魄吗?

不是怀旧或古典。不是俗恶,也不是廉价,应当有能巧妙描述这种状况的词汇,却怎么都想不起来。

该怎么说呢?

我想不出最贴切的形容。

我放弃露天浴池,返回房间。只有用餐时间是固定的。

由于会送到房内,我不禁有些期待。据干事说,最近的客人嘴巴被养得很刁,温泉饭店菜色不够好,就不会再上门。

确实,去年大伙儿投宿的温泉饭店称不上一流,唯独料理却令人食指大动。老板娘表示,掌勺的是从京都高级日式餐厅聘来,他们引以为傲的大厨。的确美味。

相较之下,这家饭店住宿费更贵,大伙儿颇为期待,却有强烈的预感,恐怕会大失所望。

毕竟连茶水都没送来。

预感成真,期待彻底落空。

送上来的,全是似曾相识的廉价料理,自然没附菜单。原本预想会以海产为主,却也不是,天妇罗和味噌汤都凉掉。送菜的人穿和服,表情冷若冰霜,饭还得自行动手添。

啤酒不够冰,我开了冰箱里的罐装啤酒。与其这样,不如采用自助式供餐,便不会抱持期待。若是自助餐,看起来难吃的不要夹就行。

约莫是住宿人数太多,没办法服务周全吧。

与其说是没办法,不如说是没那份心意。

众人嚼着解冻不彻底的蟹肉焗烤,露出苦笑。

简言之,只有温泉好。设施盖在温泉上,员工日复一日在这个箱子里重复例行工作,一代传一代。不知营业几十年,然后在这样的反复中,失去服务的概念。

仿佛时间停止。

难道没人要求像样点的服务吗?还是,饭店方面见客人持续上门,以为无所谓?果真如此,恐怕不会有回头客,否则就是喜爱陈腐氛围的偏执怪胎。

怎么形容才恰当?

这种情状……不是怀旧也不是古典,不是俗恶也不是廉价。每一种都很接近,却有着微妙的不同。那到底叫什么?应该有完全符合这家饭店的字眼,怎么都想不起来。

是日语吗?不够彻底的陈旧、寒酸,感觉很没用……

呃……

那个字眼涌上喉头时,有人呼唤我。

我从弹簧快跳出皮垫的椅子上站起。

啊,我在排队等候按摩。

吃完饭,一半成员去娱乐室打麻将,剩下的成员开始喝酒。

然后,我忽然想起一件事。

我的左肩一直很僵硬。

其实我想请人到房间来按摩,但没有这种服务。接电话的柜台老人解释,客房太多,供不应求。师傅光移动就太花时间,应付不来。那要客人移动就没关系吗?不过,仔细想想,按摩师傅没几个,客人却多如牛毛。

柜台人员表示,本馆一楼大厅北侧设有按摩室,要自行前往预约。

我早在房里喝开了。明明三杯下肚,就不能泡温泉。

于是,我打消泡温泉的念头,拨出内线电话。一样是个冷漠的女员工,告知等三十分钟就能排上,我决定散步前往。说是散步,其实全在馆内,但从西馆的八○五号房走到按摩室,仍耗费超过十分钟。

一个额头异样突出、年约五十岁的娇小妇人,一脸怒容地接待我。她说话的时候口唇突出,听不清楚,似乎在询问要选哪一种服务。我望着墙上的贴纸,选择一个小时的按摩。

她预估三十分钟后轮到我,带我去等候室。

打完电话经过十分钟,等待的时间依然不变。她告诉我会喊名字,要我先坐着。

等候室颇为简陋,不是寒冷的季节,却显得萧瑟。破旧沙发旁放着扁塌的黄绿色收纳盒,底层塞有旧杂志。

抽出一本,是平成二年(一九九○年)的周刊,不乏更早期的杂志。上层是昭和时代的成人漫画,不知为何,还有《千面女郎》第七集和封皮不见的《顽皮大师》三本,以及几本没听过的黑道漫画。我抽出看起来最新的《千面女郎》,浏览版权页,惊讶地发现是初版。由于是一九七八年发行,其实一点都不新。不过,没有被翻阅的样子,甚至夹着书店用的订书单。

完全是新书状态。

大概是只有第七集,没人要看吧。

被丢在等候室,超过三十年无人眷顾。

或许是客人忘记带回去,一直放在这里。

等候室墙上有块巨大污渍,像是人形,也像突出拇指的拳头。总之,什么形状都不是,乍看犹如泼洒的褐色油漆。没人会在这种地方干这种事,约莫是陈年斑渍,但颜色未免太恶心,又不像油垢。衬得其余地方异样洁白,实在不自然。

我瞪着那面墙……

漫不经心思索形容这栋旅馆的适当词汇,差点忘记在排队。差一点要想起来时,叫到我的名字。

“须贺先生,须贺先生。”

“来了。”我应着,走向声源处。

哗啦啦地穿过最近绝迹的珠帘,来到阴暗的走廊。

按摩室似乎有数间。只见四个出入口,没有门,全挂着珠帘。

我纳闷着不知是哪一间,一身白袍的大个子探出中央的珠帘。

他戴着墨镜,面向另一侧。

应该是盲人吧。

“须贺先生。”

“是。”

这边请,男人含糊招呼,又缩进去。

与其说是男人,不如说是老人。

探头一看,那是约六平方米大的无窗房间,摆放三张按摩床。里面和前面趴着穿浴衣的男人。穿白袍的中年按摩师使劲按压前面客人的腰部,里面的客人则被揉着脚。两名客人都没反应,宛若橡皮人偶。

“请躺在中间的床上。”男人指示。

好像不必换衣服。贵重物品请放这里,他递出篮子。听说可挂房账,我没带钱包,只卸下手表。

那是在脸部相对位置挖有洞的按摩床。

“请趴下。”按摩师说。

我脱掉拖鞋,爬上按摩床,脸对准洞穴位置趴下,闭起眼睛。

“哪里不舒服?”

“左肩紧绷,连脖子都颇僵硬。”

“噢。”

男人不晓得有没有在听,抓住我的右肩。

“不,是……”

“右侧的紧绷会反应在左边,造成眼睛疲劳和手臂酸痛。”

“是这样吗?”

“客人从哪里来?”按摩师问。

“关东。”

“真远。来工作吗?”

“不,呃,类似员工旅游。”

其实不是。我们几个老朋友,一年会相约泡汤一两次,顺便游山玩水。干事轮流担任,已持续六年。不过这很难解释,因为同行的全是年纪相近的男人,借口是员工旅游较不麻烦。

“这里的温泉很不错。”按摩师继续道。他技术极佳,按得我相当舒服。手指从右肩移向肩胛骨,用力一压,我筋骨一阵酥软。“力道还可以吗?”他问,我回答“刚刚好”。我迟钝的肌肉感觉不出那是拇指或食指,到底是怎么搓揉?应该会用上拳头和手肘吧。按摩的指头移到紧绷的部位,真是说不出的畅快。实在太舒服,意识渐渐模糊。我不知不觉打盹,舒适的压迫感规律地传遍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