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第7/12页)
“谢谢小葵这样鼓励我。”
“露申也是有优点的,只是你自己还没觉察罢了。”葵戏谑道,“至少,你发怒的样子非常可爱,让我总是忍不住想要欺负你、激怒你。”
“你喜欢就好,其实我也不是很介意。因为江离姐和若英姐关系太亲密了,她们对待我的态度总让我觉得很疏远,简直不像姐妹。反倒是小葵,会像对待同胞姐妹一样对待我。如果我们是亲姐妹的话,小葵对我做的事情根本说不上过分,倒是非常得体呢。我希望这样的关系可以一直延续下去,虽然有时候会觉得不甘心或是想要痛打你,但是总比以前孤身一人的时候要好受一些。”
“露申真是个多愁善感的孩子。”葵说,“这里的调查到此为止吧,我们开始闲谈了,说明已经没有什么值得调查的东西了。下面,请带我去钟夫人昨晚居住的房间吧。”
“好的。”
就这样,两名少女来到了钟氏母子暂住的小院。
钟会舞已经按照露申的嘱托将母亲行李中的物品一件件取出,陈放在堂屋的蔺席上,自己则恭候在一旁。
葵观察着地面上有序排列着的遗物。其中外衣六套,亵衣两套,履、屐、舄各一对。妆奁一套,梳、篦、铜镜各一件。又有一个漆函,里面装着各类药品。此外尚有几件乐器。笙、竽、瑟的样式与两人刚刚在仓库见到的相同,想来是观家的旧物。
一支七孔篪吸引了於陵葵的注意力。这种乐器在当时并不常见。因为它的孔数是不固定的,所以演奏方法很不易掌握。葵周围没有人懂得如何演奏它。不过,既然是乐府官员的妻子,在行囊里装有一支篪也没什么可稀奇的。
“会舞妹妹,请节哀。”
“客套的话就不必讲了,请於陵姐姐务必找出凶手。”
钟会舞的话音仍细微如蚊,但从中已听不出怯懦,巨大的变故与悲痛令她不得不坚强起来。
“那么我想问一下,你会演奏这支七孔篪吗?”葵指着观姱的遗物问道。
“还不是很熟练,但是普通的曲子尚可以应付。”
“是母亲教你的?”
“是啊。这支篪原本就是母亲从观家带到长安的。”
那么,此次带回来应该是为了物归原主吧——葵这样想着,却没有将想法讲出来。
“对了,昨晚钟夫人有没有特意将一样或一批东西从行囊里拿出来呢?”
“昨晚吗?梳妆用品原本就在外面,装乐器的袋子一直都没有打开过。衣服的话……”钟会舞沉吟片刻,继续说道,“就只有那件了吧。”
说着,她将手指向一套华美的袿衣,上青下白,似是新裁制的。
“这套衣裳还从未穿过吧?”
“我们从长安出发前才刚刚裁好,不曾见母亲穿过。”
葵推想这或许是祭祀时要用到的礼服。
“说起来,明日小殓要用的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这些事都是哥哥在操办,江离姐姐也在帮忙。哥哥好像很担心我,所以什么都不让我插手。可这让我心里很是愧疚。如果两位姐姐的调查已经结束了,我想收拾一下,然后去主屋那边帮忙准备丧礼。”
“我已经调查好了。如果露申没有异议的话,我们一起过去吧。”
“怎么会有异议呢?”
“那么,请稍等我收拾一下。”
钟会舞说着,开始整理母亲的遗物。露申也赶紧帮忙,葵不知道是否方便插手,就等在一边。
待所有遗物都放归原处,三人便一起向主屋走去。
少女们一直忙碌到深夜。在种种准备工作中,精通礼学的葵始终没有发表自己的意见。因为她知道楚地的礼仪与汉地多有不同,不能将自己学到的古礼强加给观家。
当晚,葵与露申在主屋前的庭院里安放了火把,火把上缠着曾在动物油脂里浸过的布,庭中因而弥漫着油脂的腥味。这令葵想起《诗经》里对插满火炬的庭院的描写:
夜如何其?夜未央,庭燎之光。君子至止,鸾声将将。夜如何其?夜未艾,庭燎晣晣。君子至止,鸾声哕哕。夜如何其?夜乡晨,庭燎有辉。君子至止,言观其旗。
据说这是描写周宣王时诸侯在清晨朝见天子的诗。但若放在今日的场景,却别有一番况味。而今,庭院里的光已不能指引谁的到来,只能照亮观姱的归程罢了。“鬼之为言归也”,此时观姱正走在最后的旅途上,若她回望人世,最先看到的便是这满院的庭燎吧——葵这样想着,就觉得自己与露申的努力并非全是徒劳。虽然一切努力终将徒劳无功。
在庭院里,两人遇到了白止水。
“先生还未睡?”
葵不知该讲什么,只好寒暄道。
“听说於陵君在调查凶案,如果有什么可以帮忙的,尽管告诉我吧。我与她结识多年,这样的变故让人一时难以接受。”
“我和露申会尽力探求真相,先生不必为此费心。”
“那样最好。我准备回去了,人上了年纪就是容易疲乏,於陵君也早些休息吧。”
白止水与葵居住在相反的方向。露申与葵向他道别之后,也踏上归途。才走出十几步,葵心底就涌起一股不安的情绪。那并非预感,却也令她不悦。
她转身注视着白止水渐行渐远的方向,他的身影已消失在夜色里。
这夜,露申仍睡在葵的卧房,因为疲惫,两人都很快入睡了,并无什么言语。睡熟之后,露申梦见了白天看到的悲惨一幕,在睡梦中抱住了葵。次日一早,观家将在主屋为观姱举行小敛之礼,所以葵嘱托小休早些唤醒自己和露申,以免耽误仪式。许多年来,小休已经养成天不亮就醒来的习惯,所以总能完成唤醒主人的工作。她的现实在旁人看来或许是悲惨的,但她自己却不愿沉浸在睡梦里,更喜欢醒着的时光。
夜深之后,暗云渐渐布满天际。
4
小敛之礼在主屋那边举行。
众人将用于包裹尸体的衣衾陈放在东堂,又在堂下放置脯醢醴酒,皆以特制的功布盖好。仪式后亲人将要换上的丧服则陈列在台阶以东。内室的门外置有一鼎,鼎中煮着豚肉。继而,观江离与若英在内室的地面上铺起两层席子,莞席在下,簟席在上,又把衣衾按顺序铺好。观无逸和钟展诗将观姱的尸体搬到一叠铺开的衣服上,又将衣衾一件件裹好,最外面是一层黑色的衾。观无逸除冠,与众人一道将尸体抬到堂中,再以夷衾覆盖好。最后,一家人换上各自的丧服。
小敛开始后,葵留在堂里,并未参与内室的仪式,小休则与观家的仆人一起等在堂外。奇怪的是,与观姱交情颇深的白止水并没有出现。仪式开始前和结束后,观无逸都遣仆人去叫他,他却不在自己的房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