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第5/11页)
“我还是和你一起去一趟吧。如果於陵葵能保证以后善待小休,我倒是希望她们的主仆关系能继续维持下去,否则对两个人都很不利。”
“你这不是很为她着想吗?那么,等你洗漱好一起过去吧。”
若英如是提议道,露申应允了。
两名少女披蓑戴笠,向於陵葵的住处走去。
这时雨势稍杀,地面却甚是泥泞。天色不似昨日那般昏暗,想来快要放晴了。只是雾气在谷中弥漫,阻碍着两人的视线。
经过主屋之后,她们又向前走了百余步的距离。
继而,就听到了嘶哑且低沉的哭号声。两人无法判断声音的主人,却听到了小休的名字。到这时,露申已经预感到了前方究竟发生了什么。
她迈开步子,踏过泥泞的地面,奔向声音传来的位置。泥水溅在她的裙襬上,仿若被风吹干的血痕。若英跑在她后面,当过于残酷的一幕映入眼中时,她跌倒在地。露申也无暇顾及受了惊吓的堂姐,因为,她看到了绝望恸哭的葵。
葵枯坐在树下,将已停止呼吸的小休抱在怀中,渐渐无力再哭号。
小休的颈部留有紫红色的勒痕。
一条枲麻撮成的绳索悬在树枝上。绳有拇指粗,绕树枝两周并打结。打结处向下二尺,又有一结,结下呈环套状。环套上的结距地面约六尺五寸。绳索下方是一块长近两尺、宽约一尺、高约六寸的褐色岩石。石块棱角很是分明,远看甚至会让人误以为是一块土砖。
露申根据她所见的人与物,试图还原她到来以前发生在此地的事情:恐怕,小休是自经而死的。她先踩着石头,踮起脚,将绳索系束在树枝上,再把余下的绳子结成一个环套。最后将头伸入环中,踢开石头,让绳索了结自己的生命。葵发现尸体之后,抱住腰部将她从绳套中取下,于是就有了眼前的这一幕。
“葵,小休她……”
露申不知所措地问道。葵却毫无反应,犹自哭着。她的嗓子已经完全喑哑,此刻只是鼠思泣血。若英则蜷缩在露申身后,双手支撑在地面上,深深地低着头,口里念叨着什么,露申也无法听清。
“我们将她搬回屋里吧,总待在这里也不是办法。”
露申提议道,仍得不到葵的回应。
“葵!请你振作些!”
她从一旁晃动於陵葵的肩膀,小休的尸体也随之摇动着。
“全部都是我的错。我以为她这次也会服从我,结果却是这样。”
恐怕,小休是因为昨日葵的那道命令才寻死的。葵执意要断绝与她的关系,命她留在云梦。小休却不愿离开主人,又无法让葵收回成命,结果选择了这种方式,以示抗议。
如此说来,葵果然低估了小休的决心。
“葵,你在说什么啊,现在不是讲这种话的时候!”
“露申,那么全都拜托你了。”
葵将小休的尸体托付与露申,自己起身走向那条绳索。
“你在做什么?”
“这次是真的诀别。”
葵将石头搬到绳索正下方,登上它,两手扶着绳索,向露申落寞地笑着,如是说道。此刻葵的眼中不再有泪,剩下的只是死的决心而已。露申心知她是认真的,可是双臂抱着小休的尸身,一时无法放开手,就求助于若英——
“若英姐,帮我阻止她!”
若英自蹲踞的姿势起跑奔向葵,却始终没有抬起头,一直注视着地面。她跪倒在葵面前,抱住葵的两腿。
“於陵君,请不要动这种念头。死去的人已经够多了。
“小葵,我问你你想成为怎样的人的时候,你不是说过吗,你会做给我看,用行动来回答我的问题。可是你现在又在做什么呢?难道说你的答案其实是‘我只想做个死人而已’吗?你已经让我很失望了,请不要再做出更让我失望的事来,因为我一直看着你……小休的魂灵此刻也在看着你!”
“我想死在她面前,难道你们连这个愿望也不能成全我?”葵以嘶哑至极的声音说道,“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动这种念头,第一次觉得自己这种人死掉更好。小休是我杀的,不,确切地说,所有人都是我杀的。露申,我这样说你就满意了吧。若英姐,江离姐的死也是我的错。所以,所以,请放开我,我没有被你们拯救的资格。”
“那不是你的错,於陵君,我根本没法责怪你。何况,江离的愿望只能托付给你了。”
“果然,若英,你全都知道。”
“是啊,我全都知道。所以……”
说到这里,若英闭上双眼,痉挛着起身,拼尽全身气力将葵扑倒在地上。若英垂落的乱发覆住了葵的面颊。葵的后脑和发丝都陷在泥土里。若英至此终于睁开了眼睛,握着葵的两手将她扶起,又用自己的衣袖拭去葵脸上的泪水和头发上的污泥。
“於陵君,请不要辜负……”
若英在葵耳边说道,因为雨声的关系,露申没有听到后面的话。待若英讲完,葵黯然颔首,仿佛是重新接受了污秽、闇昧且毫无希望可言的人世。葵在若英的搀扶下起身,蹒跚地走向露申。
此时的露申,震愕于葵刚刚的话,不知该如何面对她。
假若真如她刚刚所讲的那样,她是杀害我的亲人的凶手,我或许不该救她——露申的心底酝酿着近乎悔恨的情绪。当然,她心知自己无法坐视葵在自己面前死去,即使她真的做了那般不可宽恕的事情。
结果,露申抱着小休的尸体,艰难地走向葵的住处。因为缺乏气力,露申只得任小休的两脚拖在地上、划出一道痕迹来。
葵也知道自己的话令露申陷入了混乱,就不再说什么,缓步跟在后面。
若英则走在葵的身边。
进入室内之后,露申将小休的尸体陈放在地,除去雨衣,跪坐在一旁。她注意到,小休的舌头伸出牙齿,与嘴唇齐。下身有矢溺流出,弄脏了衣物。露申打算清洗小休的遗体。她褪下小休的衣物,翻过她的身体,继而就看到了衣物之下的道道鞭痕。
鞭痕交错,密布在小休的脊背、臀部与大腿上,却没有一鞭打破她的皮肤。
显然,从这娴熟的鞭打技术也可以判断出,这都是於陵葵的杰作。
露申还觉察到,这些伤痕青肿未消,似乎是昨日刚刚留下的新伤。同时,小休的身体弥散着药剂的气味,似乎於陵葵对她施加鞭打之后,又为她涂上了伤药。
“葵,你昨晚是不是又打了小休?”
露申厉色问道,但於陵葵没有作答。
“莫非是你逼死了她?刚刚那副痛不欲生的样子莫非都是你的演技?”
没有回应。
“为什么说所有人都是你杀的?你到底做了什么?你来到云梦泽,目的究竟是什么?我的家族与你到底有过什么恩怨,为什么要破坏我的日常生活——不,你已经摧毁了我所生活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