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第3/5页)

透过挡风玻璃和俄罗斯橄榄树树冠的遮挡,可以看到直扑天际的红色峭壁,反射着强烈的阳光。车子都快被烤透了。契开始躁动起来,他已经逐渐习惯这种情绪,觉得时而爆发的焦虑并没有什么,只是不喜欢。他下了车,向门廊走去,眼睛紧盯着那两个男人,那两个人也紧盯着他。

“你好【原文为纳瓦霍语】。”他向“悍妇”打招呼。

“你好【原文为纳瓦霍语】。”她答道,“我记得你,你是刚从船岩调来的警察。”

契点了点头。

“你和政府的人一起来过,为了恩德斯尼的事。”

“对。”契说。

“他是慢语族的。”“悍妇”对驼背女人说。她还说了契的母亲、姨母,以及姥姥的名字,接着又挨个介绍了一遍契父亲那边的亲戚。

驼背女人看上去很高兴。她面对着契,头向后仰,眼睛半闭,眯起眼睛看着契。视力不断下降的老人和白内障患者通常会用这种方式来看人。“那你是我侄子,”驼背女人说,“我是苦水族人,我母亲是葛瑞·乌门·奈兹。”

契笑了,承认有这门亲戚。这层关系比较含糊,纳瓦霍族的家族体系本来就很错综复杂,若认真算来,契基本上和所有纳瓦霍人都有亲戚关系。

“公事?”“悍妇”问道。

“例行巡逻,”契说,“看看有没有什么事。”

“悍妇”表示怀疑。“你不常来这儿。”她说,“除非有事,谁会到这儿来。”

契觉察到那两个男人还在盯着他。刚刚成年,超不过二十岁,他猜这两个人应该是兄弟,但不是双胞胎。离他较近的这个脸比较瘦,左眼窝处有一道半月形的伤疤。按照纳瓦霍人的传统礼节,他们应当先介绍自己的身份,因为契比他们都要年长。但他们似乎根本不在乎传统礼节。

“我是慢语族人。”契对他们说。

“我是叶族人。”瘦的那位说,神情有些阴郁。

契敏锐的嗅觉捕捉到一丝酒精的气味,是啤酒。叶族人把眼光从契身上转开,去研究那辆警车。他含意不明地向另一个人比了个手势,“我兄弟。”他说。

“你们那边发生什么事啦?”“悍妇”问道,“我从收音机里听到,提克-诺斯-珀斯那里的一场婚礼上发生了持刀行凶的事,有个歌曼人被刺了。是怎么回事?”

契也不太清楚那是怎么回事,只在早上的巡逻例会上无意间听到了几句。通常情况下,他都在船岩东部和南部工作,不怎么去荒凉的西北地区。他将那啤酒(这在保留地属于非法私藏品)的气味置之脑后,努力回忆早上听到了什么。

“并不是什么大事。”契说,“菲拉对一个女孩动手动脚,女孩刚好有把刀,就刺了他胳膊一下。我想她是个展岩族女孩。就这样。”

“悍妇”看上去很失望。“收音机里说了这件事,”她说,“这儿的很多人都是那个被刺的歌曼人的亲戚。”

契走到门里那个破破烂烂的红色自动售货机前,塞进两个硬币,想买瓶水喝。

“要放三个才行。”“悍妇”说,“把这些货从外面大老远地运到这里,可花了不少钱呢,还要冰镇起来。现在大家都爱喝冰镇的东西。”

“我没零钱了。”契说,拿出一张一元纸币交给“悍妇”。贸易站里黑乎乎的,不过倒是凉快多了。“悍妇”在收银机边忙活了一阵,递给契四个硬币。

“上次你和FBI的人一起来,打听一个被杀死了的人的情况。”

她说,没提死者的名字,以表现她对纳瓦霍族宗教的尊重。“你们查出凶手了吗?”

契摇摇头。

“有个家伙曾到这里找过他,就在他被杀那天。我觉得像那家伙干的。”

“这件事很荒唐。”契说,“我们在那家伙的霍根屋外面找到了他,他叫罗斯福·比斯提。他说是他杀了那个该死的人,说他看到那个人正在屋顶上修补什么东西,就朝他开了枪,那个人就从屋顶上掉下来了。但是,不管是谁杀了那个人,用的都是切肉刀。”

“那就对了,”“悍妇”说,“千真万确,是切肉刀。我记得他女儿和我说过。”她摇了摇头,又盯住契,说,“为什么那家伙告诉你是他开枪杀死了那个人呢?”

“我们也弄不明白,”契说,“比斯提就说他去杀了那个人,却不肯说为什么。”

“悍妇”皱起眉头,说:“罗斯福·比斯提,之前我从来没听说过这个人。我记得他来问过路,但我从未见过他。死者的亲属知道这个比斯提吗?”

“我们询问过的亲属里没一个知道的。”契说,一边在想,如果肯尼迪知道契在和一个门外汉讨论案情,会有多么不满。拉尔戈队长也一样吧。拉尔戈作为一名资深警探,长期以来都喜欢秘密展开调查。

而肯尼迪是个彻头彻尾的FBI,这个机构的头条守则就是:守口如瓶。

如果肯尼迪在这儿,听着这段纳瓦霍语谈话,肯定会很不耐烦地催着契逐字翻译——他知道契肯定会告诉这个女人一些她不需要知道的事。

然而,肯尼迪不在这儿,契有自己的处理方式。你告诉别人的越多,别人告诉你的就会越多。没有人,当然是指纳瓦霍人,愿意在发布消息这件事上当老二。

契又投进一枚硬币,选了一听橙汁,冰凉而美味。“悍妇”说着话,契喝着饮料。外面,院子里夯实的地面在正午的阳光下闪烁着微光。契喝干了汽水。那辆四轮驱动轿车在轰鸣声中卷着沙尘开走了。

车里有啤酒,契猜,不过也可能是刚才在这里买的。但“悍妇”看起来不像是私酒贩子,契也不记得在利普霍恩的地图上看到过类似的标示——那张地图上标着利普霍恩辖区内所有的私酒供应点。那两个男孩有啤酒喝,还有一辆昂贵的车可开。“悍妇”说那两个男孩是喀昂涅居民,平时会在圣胡安河北岸一带牧羊,有时候在油田打工。但她显然不打算和一个陌生人过多地谈论那对卡昂涅男孩,也不想说有关她邻居的话题。谈论当地谋杀案的受害者则是另一回事了,她理解不了谁会去做这种事。那是个与世无争的老人,整天在家待着,自从老婆去世,他连贸易站这种地方都很少来。一年最多来个两三次,有时候独自骑马来,有时候是亲戚去看他,他就和亲戚一起过来。他的女儿从不把丈夫带回家,老人一直孤独地生活着。“悍妇”唯一能记起来的与他有关的重要事情,是六七年前为了给他治疗这样那样的毛病,为他举行过一次祝福之祭。她在柏德沃特几乎度过了一生,在这期间她不记得那个老人卷入过任何麻烦,或者与什么讨厌的问题沾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