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天(第8/13页)
格鲁克教授微启朱唇,向自己的同行们打招呼,得到的是几声冰冷的“晚上好”,然后他细细端详起一只肥壮的旱獭,大家还以为是苏门答腊的大老鼠呢,忽然听到后面有人羞答答地向他问好。格鲁克和同行们同时转过头来,目光对准一副大架子眼镜,看起来戴这副眼镜很不舒服,格鲁克便靠近这位年轻人,情不自禁地开始了推理活动,从头到脚对受害者进行扫描,得到了一堆关键或非关键的信息。
“什么也别说,”格鲁克单刀直入。“好嘛,您的衣装粗糙,鞋子肮脏,气味……很原始,庄稼人土音。对,就是这样……您是当地一个年轻农民,您和您的羊群遇上了暴风雪,于是您躲进了这家旅馆来避难。您没有上过学,您极少离开山区老家,在大雪弥漫的环境里完全迷了路。我猜得对吧?”
“不完全……”年轻人有些犹豫,一时不知道如何是好(于是只好原地不动)。
“呵,可能是羊群错了吧?您放的是奶牛?”
“哦呵……实际上,我是来参加研讨会的……我叫奥斯卡·勒科克,我写了一篇关于夏洛克·福尔摩斯的论文,我是蒙彼利埃大学老院长的儿子……我搭的出租车半路出了点小事故,撞上了一群羊。牧羊人赶着羊群,带着我步行到这里来的。”
“啊哈,啊哈,羊群!”格鲁克高兴极了。“我就有把握嘛!”
其他老师都为自己的同行破案新成就鼓掌,同时闻到了诱人的气味,都向奥斯卡靠拢过来,口气大同小异:
“瞧,研讨会来了一位童男?”迈克哥纳罕说着抛出了除皱手术后的“鲍比微笑”。
“这个称得上是对入学新生的小小戏弄,”伊娃·冯·格鲁伯脱口而出,舌尖舔了舔嘴唇。
“特别是一个儿子替父出征,”佩尔舒瓦添了一把火。
“实际上,”奥斯卡红着脸说,“我来美人根是情势逼迫的结果,我代替我父亲,完全没有想到,他老人家遭遇意外事故。”
“是的,我们都明白,”佩尔舒瓦同情道,内心的幸灾乐祸却难以掩饰。
“就在我动身来美人根之前我还去看望他,他依然疼得不行。”奥斯卡继续说,“很明显,他很失望。”
“很明显,”格鲁克附和道,神色凝重。
“可怜人,”伊娃伤心地说。
“我们会想念他,”多洛雷斯随声附和。
“让我瞧瞧这群伪君子!”迈克哥纳罕冷笑道。“别再装模作样了!诸位同我一样,因我们同行的缺席而高兴!”
“别在意,”多洛雷斯对奥斯卡说。“迈克哥纳罕是一个爱挑事的人,不要上他的当。”
“我跟您父亲没有任何过节,我的小奥斯卡,如果这样可以让您和您的监护人放心的话,事情很简单,索邦大学的教授岗位少了一个竞争对手,谁也不必怨天尤人。”
“可恶!”佩尔舒瓦愤愤不平。
“您真是个怪物!”多洛雷斯嚷嚷道。
“您倒是挺有良心,多洛雷斯,可我刚刚还听见您问酒店经理,满怀希望的样子,杜里厄教授有没有取消……”
“这倒是真的,”佩尔舒瓦说,“他没到吗?”
“他因下雪而迟到,”多洛雷斯解释道,颇显难堪。
“得啦,”迈克哥纳罕说,“你们就承认了吧,你们恨不得他坐的飞机摔个粉碎。说点真话对你们有好处。”
“这是不可接受的!”多洛雷斯肺都气炸了。“我不再听您胡言乱语!”
“您该冷静下来,”格鲁克插进一杠子,“我好像听到波波教授在大堂里。”
“是的,他到了!”伊娃证实道。
“立正,先生们—女士们,”迈克哥纳罕说,“但愿优者优胜!”
福迷卷宗——人物侧写:波波教授
波波教授是索邦大学的院长,有讲坛上的雅娜·卡尔芒(24)之称。波波教授耗尽了几代接班人的心机,他们苦苦等待,望眼欲穿。二十年来,他的退休日期宣而复宣,一推再推,变得与《最后的审判》(25)同样神秘莫测,有位见证了耶和华的教授预言,两大事件将在漫天火雨之际同时发生,预计在后天与世纪末日之间。
然而波波神话气数已尽。每天早晨,教授得用点时间来复习自己姓甚名谁,记住出门该怎样着装。不过,大批量使用便利贴当备忘录,使他多少产生点阴差阳错。如果不是女秘书把他从纸板箱中解救出来,波波恐怕就得通过邮局来瑞士了。
神志清醒的时候,波波教授还颇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的丧钟已经敲响。但就像老迈的雄狮沉醉于权力,他还是想要抵抗衰老和浪潮,临走时必须留下一道足迹。那一众精英同事已经走投无路,无计可施,只要他对他们提出要求,他们很可能会接受将“索邦”改为“波邦”,教授已经商讨过设立一个名叫“波波”的新职位来换取他的辞职:开天辟地设立第一个福尔摩斯学(简称福学)教授职位,正式研究华生医生作为著作人、夏洛克·福尔摩斯作为真实人物的著作。当然啦,此举必然在大学告示栏下引起咬牙切齿,掀起轩然大波。
虽是丑闻,却能招致至善至美的崇敬,何乐而不为呢?
5月4日 星期五
迈克哥纳罕教授愤世嫉俗的犬儒主义在大厅里吹出一阵新的不受欢迎的寒流。客人们低头看看自己的鞋子,似乎寒气从脚下往上顶。于是波波的搞笑让大家松了一口气。
“就像我老说的那样:巧克力、高山和卫生,这就是瑞士!”大厅里响起一个颤颤巍巍的声音。
“可别忘了贝克街旅馆哦!”另一个人热情洋溢地说,十分的阳光。
“啊,波波教授与无能为力的里加特利同时到达,”多洛雷斯下注脚说。
“我无论如何忘不了,”波波像山羊一样发颤音道。“切勿听嫉妒之言,我身体棒得很。右手!”
“我觉得我们很快就有大白天下的院长,”伊娃冷笑道。
“颇有同感,亲爱的朋友,”迈克哥纳罕开玩笑道。
“千万别在用餐之前把我肚子都笑鼓了,都鼓成球了。”
“您,伊娃?”佩尔舒瓦大为惊讶,轻佻地瞄了一下她的领口。“鼓成球?我好想一探究竟……”
“有趣,让—巴度,”伊娃笑咯咯道。“关于球,您最好应该关照一下您的头发。您知道为什么吗?”
“我不……”
“因为这是脑壳上仅存的硕果了。”
“不不不不!”迈克哥纳罕大叫起来。“伊娃·冯·格鲁伯这一飞球踢得太漂亮了,守门员啃草皮啦,真是绿茵场里的狂热!”
在福迷神庙里面,面对异教徒们的嘲笑,被钉在十字架上的JPP闭上了眼睛,也许是为了在圣父夏洛克·福尔摩斯的怀抱里寻求安慰,也许是为了选择一种特有的表白方式,类似“别宽恕他们,因为他们太知道他们在干什么”。但注意力突然从殉道者身上转了向:波波教授进入大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