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朗哥·塞拉诺和螺丝事件(第30/40页)
“不久,我们战败了。村子又变成了罗马尼亚的领土。而当时的领导人齐奥塞斯库正一步步走向独裁。我们一家人被视为匈牙利人的同谋,在村里备受虐待。就因为在我父亲演奏的乐曲中被送上战场的士兵,有很多在战场上遭遇死伤,然而这一切并不是我父亲的过错啊。
“父亲被人随意殴打,母亲也几次遭受暴行,这都是因为嫉妒——战争时,村子里好多女人为我父亲争风吃醋。最终我们被村民们用石头砸着赶到了村外。就像刚才你提到的那样,父母带着我这么小的孩子,把仅有的家当全放上马车,开始了漫长的流浪生活。我们在野外搭起帐篷睡觉。只要走过菜园边,马上就会被说成是贼,来偷菜的,然后就朝我扔石头。每到一个地方,父亲就站在街头靠演奏音乐要钱,但根本赚不到多少。那时我还小,丝毫帮不上家里的忙。
“父亲不肯继续为罗马尼亚人演奏,因此我们逃到布达佩斯,最后流落到西班牙。不管到哪里,父亲都找不到稳定的工作,我们越来越穷。在极度贫困中,母亲病死了,因为没有钱找医生看病。带着一个病人四处流浪的生活有多悲惨,没有经历过的人是根本无法体会到的,父亲为此常常独自躲在没人的树下痛哭。
“母亲的死,使父亲也变得跟死人差不多,他的演奏技巧也因此迅速退步。当年号称罗马尼亚第一乐手的本事早已不见。流浪到西班牙的卡迪兹时,父亲在街上听人说起到菲律宾能挣到钱,于是决定移居到菲律宾去。以前他还打算去非洲,但后来觉得即使去了非洲也没有我们的活路。
“罗姆人艰辛的旅程并不只发生在中世纪,就在几年前也是如此。啊,我说了这么多无聊的话,影响到你们了吧?”
洁听了,很快用眼睛扫了一下艾刚的表情,接着说:“没关系,你尽管说下去。对这桩案子来说,这些也是相当重要的消息。”
“菲律宾也没有什么好工作给父亲做。我在菲律宾长大,一直跟着父亲学拉小提琴。但父亲好像不怎么愿意教我,是我求他教会我的。因为我爱听,也佩服父亲的演奏。
“父亲几乎每天都会说这么一句话,特别是每次教我拉琴时都要重复一遍:‘劳鲁,就算你拉得再好,也不能靠它过日子,那只会让人瞧不起。而且你记住,音乐一定会被政治和战争所利用。’”
“你改名字了吗?”
“是的,用罗马尼亚名字不方便。有一天,父亲说在日本能找到工作机会,于是又带我去了日本。但当时父亲的演奏水平已经远不如从前,过度饮酒使他的手指不再灵活了,就算当一名街头艺人,也是技艺最差的。相反,那时的我已经拉得很不错了,可是父亲坚决不让我跟他一起演奏。原因是他非常讨厌演奏家这个职业,因此不想让儿子成为演奏家。
“我们走遍日本的各大城市巡回表演。当辗转到九州的时候,在一个四周都是农田的小镇里,我们发现了一家名为‘立花食品模型研究所’的小公司,他们主要生产放在餐厅门口展示柜里的食物模型。我完全被这些栩栩如生的模型所吸引,惊羡不已。如此精致的东西,我在全世界的任何地方都没看到过。于是我当时就打定主意,这就是我将来要从事的事业。当然,这么精良的食品模型制造技术,当时的菲律宾人还没有接触过。
“以前的食品模型都是用蜡做的,我也曾经见过,但一点也不为之心动。那一次我之所以会被深深吸引住,是因为那是用聚氯乙烯取代蜡作为模型原料制作的。方法是先把硅胶浇盖在食物上,待硅胶凝固后,再把真的食物去掉。接着在完成的模型里注入聚氯乙烯做的仿制食物,凝固后再取出进行着色。有时还会用微波炉将食物模型进行加热。这样做出的模型和蜡制的截然不同,效果非常逼真。这种产品强烈地打动了我。如此加工后完成的模型简直与实物无法区分,尤其是牛排和带肥肉的烤肉模型,几乎可以乱真。不只是外观,触摸到的手感也很相似,它特别柔软,看起来好像真的能吃似的。
“我当时就告诉父亲,我决定留在九州学习这门技艺,并马上到立花食品模型公司就职。不过,说是就职,由于我无法取得签证,因此不能成为正式员工。我请他们允许我以特别研修生的身份在公司工作一年。从此我吃住都在这家公司,从基础知识开始,系统学习模型制造技术。
“当时是食品模型的初创期,还处于试验探索和技术开发时代。该在真的食物上浇盖什么东西来制模?给凝固的聚氯乙烯上色时该用什么涂料?聚氯乙烯本身是透明的,很难上色。大家纷纷拿出自己的创意,仿照食品的形状,用各种材料进行试做。首先,必须让聚氯乙烯本身变成不透明的,才能容易上色。而如果制作饮料的模型,则必须维持透明。另外,肉和鱼是白色的,需要上很多白色的涂料,蔬菜的基色又完全不同。我和老板一起开发出各项技术,最后连啤酒的泡沫和蛋糕上的奶油,都下工夫做得很细致,那时的工作真的很有意思。我想,当初他们决定雇用我,绝不是一桩亏本生意。
“掌握了这项技术后,我回到菲律宾创办了一家公司,并取得了巨大的成功。我全身心都扑在了工作上。随着公司规模的逐渐扩大,我又遇到几次不错的发展机会。我投资收购餐厅,不久后又扩大成百货公司。这时,我父亲去世了。他死在我为他购置的位于民都洛岛的家里。那栋房子就在海边,附有西班牙式庭院,是一栋很漂亮的房子。父亲生前能有机会在那里享受晚年,对我来说也算是个小小的安慰。
“然而,在马尼拉人生地不熟的我,最终还是迎来了投资的失败。至今我还在后悔,如果当初不开餐厅,只做橱窗展示产品就好了。也不要去经营我不熟悉、又不感兴趣的女式服饰、女式内衣、食品原料和厨房用品等。我没娶老婆,也没人帮忙。最后,连那些老顾客都离我而去了。在经营餐饮业方面,我认为还是需要天生的悟性。比如意大利人就很在行。另外,由于菜色品种变化得越来越快,许多餐厅都开始不用食品模型了,我的事业也就到头了。究其原因,还是因为我跟不上时代潮流的变化。
“就在这时,我在西班牙语系企业家联谊会的餐桌上认识了弗朗哥·塞拉诺。他吹嘘自己是个学者,但其实是个令人讨厌的小人,我听说他在世界各地都有房产和女人。不过,弗朗哥的小提琴和钢琴技艺都很好,而且和我一样,他也想在菲律宾创业,因此想结交在菲律宾生活了很久的白人朋友。加上他和我都有在欧洲各国游历的经历——他出身捷克,我是罗马尼亚人——因此感觉上很亲近。最终我和他交上了朋友,这是我人生中犯下的最致命的错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