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理作家的信条(第7/8页)

气氛变得有点尴尬。看得出项北想说些什么缓和下气氛,他嗫嚅了两下嘴唇,也不知说什么好。

柯布的手机再度响起,算是为我解了围。我们三个人站在门口听着响个不停的手机铃声,终于项北忍不住了,他十指交叉紧了紧手套,走到尸体旁边拿起了电话。

“喂,是柯布先生吗?”项北打开了免提,我们都能听见是一个女人的声音。

“抱歉,他现在不方便接电话,您是哪位?我可以代为转告。”

“我是第一人民医院的医生,麻烦您告诉柯布先生一下,他妹妹柯施的死亡证明已经开好了,让他明天来医院一趟吧,还有他的许多书在病房里,记得带个箱子来装书。”

之后的对话我都没有听进去,“柯施”这个名字在我耳边盘旋,我的笔名居然是柯布妹妹的名字,他果然是早有预谋。我不由摸了摸口袋里的笔记本,好在柯布和他妹妹都已经死了,不会有人知道那些诡计是柯布想的了。从今往后,笔记本里的素材够我的余生所用了。

“果然打过电话。”沈括看见柯布手机上有我的通话记录,显得很失望,一个人喃喃自语道,“为什么要打这个电话呢?”

项北猜测道:“可能是被害人被烟灰缸砸中之后,并没有马上死亡,就用手机拨通了作家先生的电话求助,结果他没有撑到电话接通。”

“照你所说,电话应该会接通,这通未接来电是因为呼叫方没等对方应答就挂断了,被害人临死前没必要挂断求救的电话。”

“没准是误操作。”

“不可能。”沈括斩钉截铁地说道,“你把手机放在光线下仔细看,手机屏幕擦得很干净,上面唯独只有拨号的几个指纹印,被害人是特意从通讯录里找到了作家先生的电话求助的,不可能是误拨。”

“指纹会不会是凶手的?”项北端详着手机屏幕问沈括。

“指纹是被害人的。你看还留在书架上的那些书,凶手擦指纹时碰到了,才让它们倾斜的角度都一样,凶手打扫过现场,不会留下指纹的。”

“可被害人为什么偏偏要打给作家先生呢?”

我装作没听见,直视前方。我已经不想和沈括再有过多的交谈,否则我真怕自己一不小心就露出马脚来。

“如果我知道原因,就可以抓住凶手了。”沈括垂下眼睑,深陷的眼窝变成了两块黑色的阴影,我看不清他的眼睛。

大批警力和救护车终于赶到了,专门负责刑事案件的警察进入现场,将我们三个人带下楼,分别坐上了三辆警车。我看见沈括和负责指挥的一名警官耳语着什么,随后他朝我挥手道别,而后钻进了另一辆警车里。

假如沈括真是我的读者,我应该为自己能有这么聪明的读者而感到骄傲。

在警车里,我又录了一遍口供,警察让我在口供书的右下角签了名,向我道谢后准许我回家了。

“有没有水?”我向警察讨了一瓶水,口干舌燥的我一口气喝完了整瓶水。

警车上的电子屏显示已经过了晚上十一点,我抬头仰望二楼的窗户,那是楼里唯一的光源,走进走出的警察在对现场进行着仔细的勘查,几百本推理小说的书海,一定给他们增加了不小的工作量。这一次,我在没有柯布的帮助下完成了布局。比起天马行空的诡计,让推理小说中幻想出来的犯罪成真,而后让自己成功脱罪,不才是最厉害的吗?

决定性的证据是那本有我签名的新书,它证明我曾经和柯布见过面。我会将它带到下周的签售会上,送给某一位读者,当新书一本本被拆封,我会卖力地签出更多的书,只要多一个人拿到我的亲笔签名,警察找到它的可能性就又小了一点。我的读者们,帮助我一点一点掩埋掉罪证,他们都将成为我的共犯。

柯布你看到了吗?我才是真正的推理小说家——柯施。

一个星期之后的签售会上,我努力用柯布的钢笔签出和那晚一模一样的字迹,那本书作为本次签售会的奖品,将在最后提问环节送给读者。

忽然,聚焦在我身上的闪光灯转向了大门,一队刑警出现在了签售会现场,他们从人群中朝我走来,领头的队长在我面前抖开一张逮捕令。

他威严地对我宣布道:“施祥先生,你涉嫌一起故意杀人案,现在请你跟我们走一趟。”

我将手头最后的一本书签完,停下了手中正在签字的钢笔,笔杆上能隐约看见刻着“keshi”的拼音。

我顺从地举起双手,我想,我短暂的职业作家生涯应该结束了吧。

我很配合警察的工作,对自己的罪行供认不讳,跟推理小说中的罪犯比起来,我实在无法承受住犯罪之后巨大的心理压力。每天晚上睡觉的时候,我挥舞烟灰缸的那一幕,都会无数次地在脑海中重播。

柯布的笔记本到手后,我一次也没有翻开过,在惴惴不安中,我开始自我否定,自我质疑,甚至失去了用柯施这个名字写作的动力。我想去了解柯布妹妹的事情,却又害怕暴露自己的动机,只得放弃这个打算。

我没有自首的勇气,期望被捕的这一天快点到来,这惶惶不可终日的一周实在太过煎熬,我后悔亲手毁掉了决定性的证据。现在被捕的我反倒感觉前所未有的轻松,心中的疑惑也可以直截了当地问警察。

我自白了在柯布家发生的所有事情,帮我录口供的警察整整写了三页纸,就好像用我的构思写出了一个推理短篇,这或许就是柯布每次看见我新书出版时的心情吧。警察最后让我签字压了手印,就像是在给自己的书签名一样。

“你等着,你想见的人马上就到了。”录口供的警察抱着案卷走出了审讯室。

在我坦白所有事情之前,我提了一个小要求,希望可以见一面项北和沈括,尤其是那个沈括。警察也颇为人性化地答应了我的条件,通知了他们俩。

项北如约而至,今天的他穿了紧身的便服,手里还拿着一本我的新书。我朝他身后张望,空无一人。

项北轻轻合上了门:“别看了,沈括今天有比赛来不了,他托我找你在书上签个名。”

沈括买的并不是我的新书,而是我的第一本书,这本书印数不高,已经早就断了货,他应该是在刚出版的时候买的。我翻开扉页,原本想签“柯施”,可转念一想,还是生疏地签下“施祥”两个字。

“哈!沈括就猜你会签施祥。”项北眯着眼说。

“你的朋友是做什么工作的?”

“他是业余棋手,勉强算一个我的顾问吧。”

原来那天他在听的是围棋比赛。

项北是个很有表现欲的人,他说沈括是他的顾问无非是在抬高自己的地位,我也就不跟他绕圈子了,直截了当道:“我想见你们,主要原因是想问,沈括怎么知道人是我杀的?”作为一个推理作家,我的好奇心比平常人更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