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身的巡礼(第2/8页)

“姐姐高中一毕业就去上班了。其实她本来已经考上关西著名的私立大学,但还是选择了就业。说是从最开始就没打算去上大学,只是因为指导老师为了提高升学率,拜托她只要去参加下考试就行,所以才去考的。虽然不方便公开说,但我听说好像连考试的费用都是学校承担的。”

“很优秀的人呢。”

“是很优秀。也许去上大学就好了。其实,她本人从内心来说应该是想去的。”

“这话,是令姐曾经说过——”

“不,她并没有清楚地这样说出口。但我们是姐弟。到底她真心想要的是什么,我还是知道的。”

“既然这样,为什么会选择就业?”

“为了取悦父亲……吧。”

“令尊这么反对她去上大学吗?”

“不,对于上大学本身,他并没有那么反对。只是——”

“更希望她成为公务员——对吧?”

“不知道你是听谁说的,不过既然你了解情况,那解释起来就容易了。总之就是这么回事,我父亲希望孩子们都跟他一样,做个公务员。所以不只是姐姐,我也去了自来水局上班——”

“听说您辞去了那份工作,那是为什么?”

“这跟我姐的话题无关吧。你问我的事情是要干吗?”

“我想要了解英生先生,非常想。”

“这话真是意味深长啊——开个玩笑。”浮现起原先那种温和的笑容,他瞥了我一眼,“说出这种话,会被男朋友瞪吗?”

“英生先生您和令姐一样,曾经为了取悦父亲,一度走上公务员的道路对吧。那为什么又突然辞职呢?而且还是在今年——”

“简单来说,就是已经厌烦取悦父亲这件事了。抱歉用一种司空见惯的说法,就是好像,那并不是我的人生……要说的话,就只是这种感觉很幼稚的台词,不过总而言之就是这么回事吧。”

“以前没觉得讨厌吗?”

“是啊,以前没有讨厌。或者说,其实是一心想要让父亲高兴。误以为让父亲幸福就是自己的幸福,好像义务一样的。更准确地说,是被人误导成这样的。用极端的说法就是,被洗脑了。”

“洗脑——”

“你们两位。”他来回打量着我和高千,“见过我父亲了吧?对他什么印象?请不要有什么顾忌,告诉我好吗?”

因为高千正朝着我的方向,于是纯出偶然地,好像变成了她和英生先生两人同时催着我回答的局面。

“此村先生他——”

我刚开口,高千突然抬手制止了我。她的眼中浮现出类似于畏怯的神色,静静地摇头。

看来她不想让我发言。我不知道理由是什么,但既然如此,我也没有必要绞尽脑汁去选个无功无过的表达了,就闭上了嘴。

高千重新转向英生先生,脸上如常浮现出得体的温和笑容。但从她口中说出的话,却是与那表情截然不同的直截了当:“此村先生看起来是那种执着于对子女进行唯我独尊地控制的人。”

“厉害。你真是毫不客气啊。”好像肩头一下子松懈了力道,英生先生的语气中带出了笑意。

“我说错了吗?”

“不,一点没错,那就是我父亲的本质。只是以前,这一点是看不出来的。因为他非常尽心地扮演着一个通情达理的父亲的角色。”

“扮演……”

“没错。而且极其巧妙,我完全被骗住了,觉得父亲是能够理解别人的好人,怎么能让这样的父亲不幸福呢,我以前就是这么想的。那时我相信,实现父亲的愿望,是我身为儿子的义务。但是——”

“但是?”

“因为姐姐的死,破绽出现了。”

“破绽,你是指?”

“这种话,因为他是父亲,所以我真的不愿意说,可是,就算现在我都怀疑——父亲真的会为姐姐去世感到悲伤吗?”

“这是什么意思?”

“得知姐姐的死讯,父亲受了打击,这一点是真的。是那种很严重的打击,甚至让人觉得他是不是精神都崩溃了。可是那打击并不是因为失去了我姐,而是因为发现,女儿的心里竟然藏着自己不知道的秘密,是这个事实打击了他。”

“也就是说,对于令姐的自杀,他想不出来原因。”

“不,关于这一点每个人都是一样的。说真的,对于自杀者的想法,没人知道是怎么回事。通常这种时候都是对自己照顾不周感到懊恼,进行反省;可我父亲不是这样的,他既没有懊恼,也不反省,就只是狂怒。姐姐竟然瞒着他怀有这么深刻的烦恼,甚至不惜自杀,这一事实是不可原谅的。所以,对于‘背叛’了他的姐姐,他狂怒了。也许他觉得一定要惩罚姐姐,不,肯定是那么想的吧。但是姐姐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所以也不能亲手施以惩罚。他不知道要把自己的愤怒发泄到哪里,这种无法满足的欲望把他给‘摧毁’了。”

“摧毁……”

“他把迄今为止一直巧妙扮演的假面胡乱丢到了一边,不再隐瞒自己是个‘独裁者’。总之就是不再扮演通情达理又温和的父亲了。不仅如此,甚至就算性格中的本质完全暴露出来,他也连掩饰一下的力气都没有了,就是情绪肆意宣泄的状态啦。比如,你们之前到家里来的时候,父亲他一回家就开始狂按喇叭对吧?”

“是英生先生的车子挡着,他不能停进去的时候吧?”

“正常情况下,就算是对家里人,能做得出那种事情吗,而且都不在乎给邻居带来困扰。明明只要下车来,说一句‘给我把车子挪一挪’就行了吧,可那个男人却不是这么做的。”

之前都称呼父亲,一下子就变成了“那个男人”。从这时候开始,英生再也没有恢复之前的称呼。

“最开始见他那样反应的时候,我吓了一跳。我又不是故意那么做的,只是忘了把车停到里面去而已,结果他却是那样发神经一样地狂按喇叭,正是反映了那家伙内心的失控状态呢。当然了,按喇叭这种行为本身根本没有任何意义,只不过就是宣告‘在这个家里还是我说了算哦’,真是幼稚。我甚至都觉得,是不是因为姐姐‘背叛’带来的打击,导致他心理退化了啊。”

“英生先生,莫非你最近是在故意那样停车?”

“算是吧。我也挺幼稚的,自从看清了那个男人的本质以后,就经常故意用车堵住入口。想让我动动车子的话,就得表现出对我人格的尊重,过来打声招呼吧,我是这样想的。不过最近妈妈会把钥匙拿到房间去,立刻就过去给他让开路,所以我这样做几乎没什么意义了。”

“差不多也该罢手了吧——或者说,反正你也已经打算离开那个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