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格街谋杀案(第5/10页)
该报的夜版报道说,在圣罗克区,极端的兴奋骚动正在持续——作为事发现场,那幢房子又被仔细地搜查了一遍,有关证人再次被警方传讯,可依然毫无结果。不过,该报道在附言中提到,阿道夫·勒邦被逮捕并监禁了——不过,除了这些早已被详述过的事实,没有什么可以定他的罪。
杜潘似乎对此事件的发展尤其感兴趣——至少这是我从他的态度中判断出来的,因为他未作任何评价。只有在报纸宣布说勒邦被捕了,他才问及我对此谋杀案的看法。
我只能同意所有巴黎人的观点,即认为这是一个解不开的谜。我看不出有什么方法可能找到元凶。
“我们一定不能凭借搜索的表面信息来进行判断,”杜潘说,“巴黎的警察素以敏锐著称,他们很机灵,可是仅此而已。除了现场搜索外,他们在办案进程中没有什么方法可言。他们炫耀了所采取的各种措施;但是,他们常常用得不那么恰如其分,以至于让人想到儒尔丹先生要睡衣——以便更清楚地听音乐。[7]他们所获得的结果并非不常常令人惊讶,可是它们大多数靠的是纯粹的勤奋和苦干。当这一切都无计可施时,他们的方案就失败了。例如,维多克[8]很会猜测,而且也很坚韧不拔。但是,没有训练有素的思维,他就会不断地因过分的调查而频频出错。并且,由于太关注细节,他对事物的把握也会发生偏颇。他或许会异常清晰地发现一两处问题,可是一旦拘泥于此,他必然会失却对整体的洞见。这样,事情往往显得过于深刻。真相并不总在深井中,事实上,对越是重要的真知,我倒是相信它越显而易见。其深度在于我们探询真相时所去的山谷,而不是真相被发现时的山巅。这种错误的形式和起源在人们对天体的注视中非常多见。匆匆地扫视一颗星星——给予它斜视的一瞥,将视网膜的表层(对微弱的光线,表层比内部更加敏感)转向它,即清晰地看到了那颗星——即充分地欣赏了它的光泽——这光泽与我们所投诸视线的充分程度成反比。实际上,大部分的光线是落在凝视星星的眼睛上,但是匆匆扫视的眼睛却拥有更敏锐的把握能力。由于不恰当的深刻,我们使思维混乱衰弱;而且,太持久、太集中,或是太直接的细致观察甚至可能让金星自身从苍穹消失。
“至于这个谋杀案,在没有对此形成观念前,让我们自己来进行一些调查。有一个询问会给我们带来些乐趣,”(我认为这个词用得很古怪,但是没说什么)“此外,勒邦曾帮过我一个令我颇为领情的忙。我们可以前往那里亲自观察一下现场。我认识警察局长G,应该不难获得这必要的准许。”
得到准许之后,我们立刻前往摩格街。这是介于舍利厄街和圣罗克街之间的众多破落的街道之一。由于这个区域离我们的住所很远,我们到那里时已是傍晚时分。那幢房子很好找;因为仍然有许多人带着漫无目的的好奇心,从对面注视着那关闭的百叶窗。那是一幢普通的巴黎房屋,有一条通道,道的一边是一间装有玻璃的小屋,小屋窗上的一个滑动的窗格表明这是间门房。在进入房子前,我们沿着街走,转入了一条小巷,然后又转弯经过了房子的后面——期间,杜潘观察了整个周围地带,包括这所房子,他看得非常细致,我看不出这有什么目的。
我们原路折回,再次走到了房子的前面,按了门铃,然后出示了我们的证件,并在值勤警察的允许下进入了。我们走上楼梯——进入莱斯巴拉叶小姐被发现的那个套间,那里还停放着两具尸体。按惯例,房间凌乱依旧。我看不出任何超乎《法庭公报》报道的东西。杜潘仔细检查了每样东西——也包括被害者的尸体。然后我们走进了其他房间,还有院子;一个警官一直陪着我们。我们查看完现场要告辞时,天已黑了。在回家的途中,我的同伴走进了其中一家日报社的办公室,逗留了片刻。
我曾说过,我朋友的怪念头很多,对这些奇想,Je les ménageais[9]——因为我找不出英文的措辞来表达。那时,依照他的性情,他拒绝谈论这个谋杀案,直到次日中午,他才突然问我有否注意到凶杀现场的特殊细节。
他说话时对“特殊”一词有些强调,这引起了我莫名的战栗。
“没有,没有什么特殊的,”我说,“至少,没有超过我们读过的报纸所报道的信息。”
“那报纸,”他回答说,“恐怕并没有领会到事件中异常的恐惧。可是,抛却这报纸的这些散漫无用的观点,我发现,这惨案被认为是无法破解的,可这正是让人觉得好解决的原因——我指的是事件的超常特征。警察感到困惑的是表面上的动机缺乏——不是谋杀本身——而是凶手的残忍。人们听到的争吵声和楼上除了被谋杀的莱斯巴拉叶小姐外没有发现任何人的事实,以及没有能不被上楼的人发现的出口这一事实似乎根本无法统一,这让警方大惑不解。那凌乱的房间,尸体被倒着硬插入烟囱,老夫人尸体遭到了令人恐惧的伤害;这些现象,以及刚才所提及的事实,还有我无须提及的事,都足以使警察当局瘫痪无力,并使他们所吹嘘的敏锐彻底陷入困惑之中。他们掉入了严重的却又是普通的错误中,即把异常与深奥混淆了。可是,正是由于这些对常规的偏离,推论才摸索着找寻真相,如果这推论真的存在的话。在诸如我们目前进行的调查中,与其说是经常问‘发生了什么’,还不如问‘发生了什么过去从未有过的事’。事实上,我将会做到的或已经做到的解决这个神秘事件的敏捷,是与它在警察眼里明显的不可解决性成正比的。”
我沉默而惊讶地盯着说话的人。
“我正在等待着,”他继续说着,一边望着我们公寓的房门——“我正在等待着一个人,虽然,他也许并不是杀人凶手,但他一定多少与这些罪行有关联。至于那最残忍的罪孽,或许他对此一无所知。我希望自己的推测没有错;因为我把自己解构整个谜的期望建立在这个推测之上了。我在此期待着这个人——来这间屋子——每时每刻。诚然,他也许不会来;但是他多半会来。倘若他来了,就有必要拖延他。这里有手枪;而且我们都知道,一旦需要时该如何使用。”
我拿过了枪,不明白自己做了什么,也不相信自己所听到的,而杜潘继续着,讲了一大堆话,好像在独白似的。我早就说过他在这样的时刻中的令人费解的神态。他的话是对着我说的;可是他的声音,虽然不响,却有着一种对某个在远处的人说话的语调。他的眼睛盯着墙壁,显得很空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