厄舍屋的倒塌(第5/5页)
“勇士埃塞尔雷德走进大门,但并没有发现那个阴险隐士的踪影,他感到又气又惊,只见一条遍体鳞片、吐着火舌的巨龙在白银铺地的黄金大殿前守卫着,墙上挂着一个闪闪发光的黄铜盾,上面镌着如下铭文——
进入此殿,便为主人;
杀了火龙,即赢此盾。
埃塞尔雷德举起钉头锤,向龙头击去,巨龙坠落在他面前,停止了毒烈的呼吸,它发出一声尖利的惨叫,极其可怕刺耳,令人战栗,埃塞尔雷德不得不用手捂住了耳朵,想回避这可恶的、前所未闻的叫声。”
我又一次骤然停住了,感到极度的惊讶——因为,在那一瞬间,我毫无疑问地确实听到了(尽管我说不出它是从哪个方向来的)一个低沉而且显然是遥远的、凄厉的、拖长的并且最为异常的尖叫或刺耳的声音——恰好与我根据书中描写所想象出来的那条龙的异样的惨叫相吻合。
我被那不寻常的巧合压抑着,被无数矛盾冲突的感受压抑着,满心的惊讶和极度恐慌,可我依然保持足够的镇定,以免被朋友看出来,刺激他那过敏的神经。我没法确定他是否注意到了那令人困惑的声音;虽然能肯定的是,在刚才几分钟里,他的举止发生了奇怪的变化。他本来位于我正前方,可现在已慢慢地转开椅子,把脸正对着房间的大门。在这样的情况下,我虽然能看见他嘴唇在颤抖,仿佛正在无声地呢喃,可是却看不见他的整个面部。他的头垂在胸前——但是我知道他没有睡着,我从他圆睁着的呆滞双眼的侧面轮廓中得以如此判断。他身体的动作也证实了这一点——因为他轻轻地、迅速地、不停地左右摇摆着。我很快地注意到了这一切,并继续朗读兰斯洛特爵士的作品,故事是这样继续的:
“此刻,勇士从那条龙可怕的惨叫中回过神来,想到了那面黄铜制的盾,想到要驱散那上面的妖术,他把那畜生的尸体移开,无畏地踏过白银地板,走向悬挂盾牌的那面墙壁。但是没等他走到那里,那面盾牌就跌落到他脚边的白银地板上,发出一声可怕而清脆的巨声。”
这几个字刚从我嘴里读出来,我便感到一阵清晰、空洞、金属的、响亮的然而又显然是沉闷的回响——仿佛一面黄铜盾真的重重地落到了银地板上。我惊慌失措地跳起来;但是厄舍那有节奏的摇摆丝毫没受干扰。我冲到他坐着的椅子旁。他眼睛紧盯着前方,整个脸部变得像石头般僵硬。可是,当我把手放在他肩膀上时,他浑身猛烈地战栗着,双唇颤抖着一丝惨淡的微笑。我发现他在低声地、急促地、喋喋不休地咕哝着,好像没有意识到我的存在。我弯下身子靠近他,终于听到了他那可怕的话语。
“没听见吗?——是的,我听到了,已经听到了。很久——很久——很久——好多分钟,好多小时,好多天了,我都听见它——可是我不敢——哦,可怜我吧,我是那么悲惨而不幸!——我不敢——我不敢说!我们把她给活埋了!难道我没说过我的感觉很敏锐吗?现在我告诉你,我听到过她在那空空的棺材里第一次虚弱的动弹。我听到那些声音——很多、很多天以前了——可是我不敢——我不敢说!而现在——今夜——埃塞尔雷德——哈!哈!——那隐士的门被击碎了,然后是那条龙垂死的惨叫,接着是盾的铿锵声——更确切地说,是她的棺材裂开了,她监牢的铁铰链发出的摩擦声,还有她在地窖那镀铜的拱道里挣扎的声音!哦!我该逃到哪里去?难道她不会很快就来这里吗?难道她不会匆忙赶来指责我做事草率吗?难道我听不见她上楼的脚步声吗?难道我分辨不出她那沉重而可怕的心跳吗?疯子!”——他狂怒地跳了起来,失声尖叫着,好像竭力地要放弃理智——“疯子!我告诉你她现在就站在门外!”
他的声音仿佛有着一种超人的力量,带来了符咒的效力,他指向的那道又大又沉的黑檀木房门,两扇古老的门扉竟慢慢开启。这是风造成的——但是,门外确实站着高挑而覆盖着裹尸布的厄舍家的玛德琳小姐。她白色的袍子上面血迹斑斑,憔悴的身躯明显地带着痛苦挣扎的痕迹。有那么一会儿,她一直颤抖着,在门槛上来回摇晃着——然后,她发出低沉的呻吟,沉重地跌在她哥哥身上,在临死前强烈的、最后的痛苦中,将哥哥压倒在地板上,哥哥立刻也变成了一具死尸,成了自己预言过的恐怖的牺牲品。
我惊慌地逃出了这间屋子,逃离了这座宅子。穿过那古老的石道时,外面依然狂风不已。突然,一道强光射在道路上,我回头想看一下这怪异的光束从何而来;因为我身后只有那座巨大的房子和它的阴影。光亮来自那轮圆圆的、正在落下的、血红的月亮,它那时正明艳地透射过那曾经几乎是无法辨清的裂缝,我在前面提到过的那条从房顶蜿蜒曲折地延伸到屋脚的裂缝。我凝望着,裂缝迅速地扩展开来——一阵强烈的旋风吹过——月亮的整个球体立刻涌现在我眼前——那堵高墙轰然倒塌,我眼前一片晕眩——一阵长长的喧嚣声传来,就像万顷波涛汹涌而来——我脚下那深邃而阴潮的水潭黯然地汇拢,无声无息,淹没了“厄舍屋”的残垣碎瓦。
(张琼译)
[1] 法文,大意为:他的心是一柄等待演奏的竖琴;轻轻一拨,便发出动听的乐音。
[2] 冯·韦伯(1786—1826)是德国著名的作曲家、钢琴家和指挥家。
[3] 福塞利(1741—1825), 生于瑞士的画家,其想象瑰丽的作品突出幻想、恐惧,对英国的浪漫主义运动产生了重要的影响。
[4] 根据《圣经》,六翼天使是九级天使中地位最高者。
[5] 即沃特生、帕西伏尔博士、史帕兰扎尼,特别是兰达夫主教。参见《化学论文集》第5卷。——原注
[6] 拉丁语,大意是“在美因茨教堂礼拜上为亡灵的祈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