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镜(第2/7页)
我的脑海里盘旋着成千或许可行的方案,如过后向那位年长一些的女士自我介绍,或者不管怎样,眼下得更真切地欣赏一下她的美貌。我本该离她更近些,但是剧场十分拥挤,使这一举动变得不可能了;而且,即使我有幸带着观剧镜,可是最近上流社会的严格法令禁止人们在这种场合下使用观剧镜,更何况我还没有带,于是我陷入了绝望。
最后,我想到了向我的同伴求助。
“塔尔博特,”我说,“你有一个观剧镜,让我用一下。”
“观剧镜!——没有!——你认为我会用观剧镜来干什么?”说着,他不耐烦地将视线转回到舞台。
“可是,塔尔博特,”我继续说着,拉了拉他的一侧肩膀,“听我说,好吗?你看见那舞台前的包厢了吗?——那里!——不,是旁边那个。——你见过这么迷人的女人吗?”
“不错,她是很美丽,”他说。
“我在想她会是谁呢?”
“哎呀,凭着所有天使的名义,你真不知道她是谁吗?‘不认识她就证明你是无名之辈。’她是著名的拉朗夫人——当今卓尔不群的美人,也是全城议论的对象。她也极其富有——她是个寡妇,很好的婚配对象——刚从巴黎来。”
“你认识她吗?”
“很荣幸,我认识。”
“你愿意把我引见给她吗?”
“当然,我非常乐意,什么时候?”
“明天下午一点,我会到B旅馆来拜访你。”
“很好,那么现在请你尽量别说话了。”
考虑到他同意引见,我只得接受塔尔博特的建议了;因为他对此后的每一个问题或暗示都固执地保持无动于衷,那晚余下的时间里,他全身心地关注舞台上的演出。
这段时间里,我的目光一直停在拉朗夫人身上,最后有幸看到了她整张正面的脸。它精巧优美——这,当然了,即使塔尔博特还没完全告诉我这一点,我的心早就告诉过我——但是那莫名其妙的东西仍然困扰着我。最终,我得出结论,我的感觉被某种庄严、忧伤,或者更确切地说,是疲倦的气质所打动,这种气质从这张年轻而鲜活的脸上带走了些东西,但留给它一种天使般的温柔和高贵,于是,在我那热烈而浪漫的性情看来,这自然就使那脸庞增添了十倍的魅力。
正当我的双眼在这美丽面前备受愉悦时,我惊慌仓皇失措地从那位女士几乎令人察觉不到的一惊中发现,她已经蓦然察觉到我那炽热的目光了。可我已经彻底地被她迷住了,无法收回目光,哪怕只是一瞬间。她别转了脸,我又只能看到那线条清晰的脑后部轮廓。过了几分钟,仿佛出于好奇地想看看我是否还在凝视,她缓缓地再次将脸转回来,又一次遇上了我那滚烫的凝望。她乌黑的大眼睛很快地垂了下去,一片绯红漾在她的脸颊。但让我吃惊的是,在看到这情况后,她不仅没有再次别过头,而且竟然从紧身褡里取出了一副双片眼镜,支起来,调整了一下,然后用它望着我,既专心又谨慎地看了几分钟时间。
如果那时雷电霹雳打在我脚上我都不会那么震惊——惟有震惊——丝毫不觉得愠恼或嫌恶;尽管若是其他女人做出如此大胆的举动,她很可能让人愠恼或嫌恶。但是这整个举动却做得如此娴静,如此若无其事,如此镇定,总之,明显地带着最高贵的修养,不令人察觉出丝毫的冒犯,而我唯一的感觉就是仰慕和惊讶。
我观察着,在她刚支起那眼镜时,她似乎对初次所见到的那个我甚是满意,然后,她正要把这器具收起来时,仿佛转念一想,就又支了回去,并继续专注地看了我几分钟。我肯定,至少有五分钟时间。
这一举动在美国剧院里是那么引人注目,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并在观众席里引起了一阵莫名的骚动,或是嗡嗡声,不久,我的内心就充满了疑惑,不过拉朗夫人的脸上没有露出任何明显的反应。
她满足了好奇心之后——如果是这样的话——便取下眼镜,平静地将注意力集中到了舞台上;像以前那样,她又将侧影朝向我这边。我继续不住地凝望她,虽然我很清楚这么做是很卤莽的。不一会儿,我看到那头轻缓地转移了方向;很快地——我确信——那位女士在假装看着舞台的同时,实际上是在认真地看着我。我无需告诉大家这举止给我那兴奋的神经所带来的效果,尤其是由那么迷人的女人所为。
她这样观察了我大约有一刻钟时间,我情感所寄的美人儿开始和陪伴她的那位先生说话了,她说话的时候,我从那两人的目光清楚地看出,他们所谈的就是我。
我刚下此结论,拉朗夫人又转向了舞台,然后,有几分钟时间,她似乎被演出吸引了。然而,这段时间过后,我陷入了一种极端的激动,因为我见到她再次打开挂在她身旁的眼镜,又像前一次一样地完全转向我,而且不顾观众席里又一次响起的嗡嗡声,看着我,从头到脚地看,而且带着同样不可思议的神情,那神情是那么令我从心底感到愉快,我的灵魂都被搅乱了。
这异常的举动把我抛进了一种完全是高烧般的兴奋中了——进入了彻底的爱的狂喜里——与其说它令我不知所措,毋宁说它使我勇敢起来。在我忠诚而疯狂的激情下,我忘记了一切,除了眼前我痴望着的高贵而迷人的景象和它真实的存在。我看到观众正全神贯注着歌剧演出,觉得自己的机会来了。终于,我的目光和拉朗夫人的交错了,这一瞬间,我轻轻地、但却准确无误地向她鞠了一躬。
她的脸羞得绯红,赶紧把目光移开,接着又慢慢地、小心翼翼地朝四周看,显然是想看看我那卤莽的动作是否被人注意到,然后,她的身子朝坐在她身边的先生欠了过去。
此时,我对自己欠妥当的举动觉得有一种滚烫的不安感,预感这一次准得马上暴露;紧接着我的脑海里迅速而不安地掠过手枪的幻影。然而,当我看到那位女士只是递给那先生一张节目单而并没说话时,我顿时觉得无比轻松,这之后不久,她又悄悄向四周望了望,然后那双明亮的眼睛就完全而持久地注视着我,不过,读者对我的惊讶——我那深深的惊诧——内心和灵魂那迷狂的困惑可能有了某种细微的察觉,然后,她微微一笑,露出了一线亮丽的珍珠般的牙齿,她的头还清楚地、率直地、而且是坦然地点了两下。
当然,要形容我当时那阵喜悦——那阵迷醉——那阵极度的心灵狂喜是徒劳的。如果有人曾经为无比的喜悦疯狂过,我那时就是这种感觉。我爱着,这是我的初恋——我就是这样感觉的。它是无上的爱——无法用言语表达。它是“一见钟情”;而且,这一见钟情也得到了对方的欣赏,并得到了回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