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塔克特的亚瑟·戈登·皮姆的叙述(第12/43页)

瓶子扔在地上的声音听得很清楚,但奥古斯特并不能肯定就是从下舱传来的。不过,哪怕有疑虑,这也足以使他继续尝试下去。他攀上堆积如山的货物,几乎挨着了底层甲板,趁摇晃的帆船出现一阵暂时的平静,冒着被其他水手听到的危险,立刻扯足嗓子尽可能大声喊我的名字。别忘了,这一回我听见了那声呼喊,可我在强烈激动之下,竟无法作出回应。这使他觉得最坏的担心已经得到证实,便爬下堆积物,准备尽快回到前舱去。匆忙中,他把几只箱子弄掉在地板上,读者应该记得,当时我听见了它们跌落的声音。正当他往回走了不小的一段路程的时候,我那把切肉刀掉在地上,他立刻又犹豫起来,赶紧回身,再一次爬上堆积物,和上次一样,趁短暂的间歇大声喊我的名字。这一次我终于能够回答了。他见我还活着,喜出望外,决心克服一切困难爬到我这里来。他尽最大努力很快绕出了包围着他的杂物迷宫,挤进了一处看来有可能继续前进的空间,最后,又经过几次努力,他终于筋疲力尽地到达了箱子。

第六章

这一段叙述的大致情况,是我们在箱子边时奥古斯特告诉我的。后来他才给我原原本本地讲了所有的细节。当时他担心有人会发现他不在前舱,而我则实在按捺不住要离开这可怕的监禁之地的心情。我们决定立刻到舷墙上挖出的那个洞边去,我暂时留在洞边,他出去侦察情况。我俩谁都不愿意把老虎丢在箱子里,可不这么做又该如何却是个问题。现在它似乎十分安静,我们就是把耳朵贴到箱子上也很难听出它的呼吸声。我认定它已经死了,便把箱门打开,发现它四肢伸展着躺在那里,显然是昏睡了过去,但还活着。虽然此时刻不容缓,我还是不忍心把这只两次救了我的命的动物就这样丢下而不做任何拯救它生命的努力。于是,尽管行动十分困难,而且身体也十分疲乏,我们还是奋力拖着它;途中,在不得不翻过那一堆堆积物的时候,奥古斯特还把这条大狗夹在自己胳膊下一起爬过去,而这样的举动我由于极度虚弱而无法完成。最后,我们来到了孔洞边,奥古斯特先钻了过去,然后把老虎也推了进去。一切平安,我们并没忘记向上帝表示真诚的感谢,感谢他把我们解救于即刻的危难之中。我俩商量一致,我暂时留在洞口边,这样我朋友就能方便地把他每日的供给送一部分给我,同时我也能呼吸到相对较干净的空气。

对于我讲述中谈到的帆船上的堆积物,一些曾见过正规装载的读者可能会觉得有些费解,在此我必须说明,在格兰帕斯号上,由于巴纳德船长的疏忽,如此重要的职责竟然完成得如此糟糕,实在很丢人现眼,他受雇的航行任务十分危险,需要一位谨慎小心和经验丰富的水手,可是这两者他却都不具备。草率随意是无法把货物堆放整齐的,在我自己有限的经历之中,就见过因对这方面的问题疏忽或无知而发生的许多灾难性事故。在近海航行的船只,由于经常忙着装货卸货,最容易因忽视正确堆放货物而发生事故。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哪怕船在猛烈晃动,也要绝不允许货物或压舱沙袋有移位的可能。为此,不仅要注意装进来的货物的体积,还得了解该货物本身的性质,以及船是满载还是半载。大多数货物在装舱时都需要压紧。因此烟草或面粉通常都被紧紧地压进下舱,结果在卸货时就会发现,那些大大小小的桶都给挤扁了,得过一会儿才能恢复原状。不过,这样的堆挤主要是为了在下舱腾出更多空间,因为满载了烟草面粉这样的货物,是不可能发生位移的,至少不会因此造成什么麻烦。这样的堆挤的确造成过一些严重事故,但其原因与货物位移完全不同。例如,一条满载着棉花的船,其货物在某种情况下发生膨胀,从而造成沉船事故。毫无疑问,要不是装运烟草的圆桶上有缝隙的话,发酵过程中的烟草也可能出现同样的情况。

只有在船不是满载时,位移才可能造成真正的危险,必须针对这样的情况采取各种预防措施。只有那些遇上过风暴的人,或经历过船在风暴后海面突然平静时产生颠簸的人,才能明白那对松散堆放的货物能产生如何巨大的推撞,以及由此而来所产生的可怕的冲击力。在这样的时候,未满载时的谨慎装货之必要性就更为突出。当逆风停船时(特别是艏帆较小的船),船造型不当的船常常会倾斜到横梁几乎垂直于水面的程度;这样的情况甚至会平均每十五或二十分钟发生一次,不过只要堆放得当,仍然不会产生严重后果。然而,如果没有严格按要求把货物堆放好,船在第一次重重倾斜时,整堆货物就会翻向船贴近水面的一边,由于船无法像在其他场合那样重新回到平衡的位置,几秒钟内就会进满水而下沉。在海上遭遇烈风后沉没的船有半数是因为货物或压舱物位移造成的,这么说并不为过。

无论是哪种货物,如果船未满载,在整批货物紧紧堆放好后,还必须罩上一层与舱等长的防移板,板上支起结实的木桩,支柱必须抓紧上方的船肋,这样才能把所有货物都固定在位置上。对稻谷或类似的货物,还需要采取附加措施。离港时满满一舱的稻谷,哪怕货物是承运人一蒲式耳一蒲式耳称量的,而且会大大超过实际承运的数量(由于谷物膨胀的原因),到达目的地时很可能只剩下四分之三。这是航行中“压紧”所造成的,航行时的风浪越大,到港后舱内的谷物看上去就越少。如果把谷物松散地抛在船里,哪怕用了防移板和支柱,在长途航行中仍然容易发生位移而导致最糟糕的灾难发生。为防止出现这样的情况,离港前必须采取一切可能的措施来使货物尽可能“压紧”;在这方面有不少好办法,比如说往谷物里打楔子。即使采取了这一切措施,即使费尽心机把防移板和支柱固定好了,装载着谷物的船上的职业水手在遇到任何强度的烈风时仍然不会掉以轻心,尤其是只有半舱谷物的时候。可是,在我们近海有数以百计的货船,可能从欧洲港口来的更多,它们每天都在半载航行,有时候所装的货物很容易造成危险,可他们却未采取任何措施。令人惊叹的是,在这种情况下该发生的事故实际都发生了。因如此蛮干而造成令人惋惜的后果,我所知的就有一次,发生在1825年,出事的是萤火虫号纵帆船,船长叫朱埃尔·赖斯,船上装着玉米,从弗吉尼亚的里士满驶向马德拉[2]。这位船长跑过好几次航行,尽管他从来不关心货物是否正确堆放,最多也就是用一般的办法把它们固定一下,可一直没有发生严重的事故。他以前从来没装运过谷物,这一次,他把玉米随意地抛到船上,只装了半船多一点。在航行的第一阶段里,他只遇到了些微风天气,可当船走到离马德拉只有一天路程的地方时,他遭遇了从东北偏北方向刮来的一阵强风,使他不得不逆风停船。他仅用缩了一半的前桅帆让帆船迎着风,可船停得相当正常稳当,一滴水都没有进。入夜时分,风势有点减弱了,船略微有点摇晃起来,但情况依然良好,直到突然间一阵倾斜把船打向右舷,船的横梁末端几乎触水。有人听见整船的玉米哗地一下移向右边,巨大的冲击力撞开了主舱盖。帆船顿时像铅球一般沉到海底。此事发生时不远处有一条从马德拉来的单桅帆船,救起了一名水手(唯一一名获救的人),然后像其他操纵得当的船只一样,平安无事地驶离了强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