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塔克特的亚瑟·戈登·皮姆的叙述(第5/43页)
这时,我的同伴向我演示说,箱子的一头可以随意拆开。说着他拉开板子,露出了箱子的内部,我一看乐了。从船舱的一个睡铺上搬来的床垫占据了整个地面,小小的空间里放满了尽可能多的物品,足以让人感到舒适,同时还给我留下了足够的空间起居睡觉,无论坐着还是平躺下。其中有几本书,水笔,墨水,纸,三条毯子,满满一大罐水,一罐航海饼干,三四根粗大的红肠,一块巨大的火腿,一只烤羊腿,五六瓶甜酒和烧酒。我立刻走进我那个小房间,那份心满意足的感觉,肯定不亚于任何君王走进新宫殿时的心情。这时,奥古斯特指点我如何关紧活动箱盖的办法,然后,他拿起提灯凑近甲板,指给我看贴在板壁上一根暗色的绳子。他告诉我,这条绳子从我藏身之处开始,绕过杂物间所有不可避免的弯弯拐拐,一直连到船舱甲板下的一只钉子上,就在通往他的卧舱的暗门下面。万一发生了意想不到的情况,需要找出口的话,沿着这根绳子走,我就可以无需他的帮助,毫不费力地找到出口。说完他便留下提灯和我,还留下足够的蜡烛和火柴,告辞了,还答应只要没人注意,他会经常来看我。这是六月十七号的事情。
我在藏身处躲了三天三夜(这是我努力估摸的数字)没出去一次,除了两次在出入口对面两个柳条箱之间站了一会,伸展一下四肢。整个过程中我没见过奥古斯特,不过这并没让我感到不安,因为我知道,双桅帆船随时都可能启航,他肯定忙得很,很难找到时间下来看我。终于,我听见暗门开关的声音,很快就听到他压低了声音在喊我,问我好不好,还需要些什么。“什么都不需要,”我回答道,“我舒服得很呢。帆船什么时候启航?”“过不到半小时就要启航了,”他回答说,“我就是来告诉你的,怕你见不到我有点不安。我会有一段时间没法下来看你——也许还得三四天吧。船上一切正常。我上去关上暗门后,你就顺着绳子爬到钉着钉子的地方。我的手表就在那里——也许对你有点用处,因为你见不到亮光,没法计算时间。我想你说不出自己被埋在这里有多久了吧——才三天——今天是二十号。我本该把表带给你的,但是怕离开太久被人发现。”说完,他上去了。
他走后约莫一小时,我清楚地感到船在动了,想到航行终于开始,心里暗暗高兴。满意之中,我决定让心情好好放松一下,等着能让我从这箱子换到更为宽敞、尽管一点也不更舒服的船舱去的时候。我首先想到的是去拿表。我没熄灯,顺着那根绳子东转西转绕了无数次,爬了很长的一段距离,其中有几次,我发现自己反倒比先前的位置靠后了一两英尺。最后我爬到终点,拿到了我此行的目的物,安全地爬了回去。这时,我翻看了一下他很细心地为我放在那里的几本书,挑了一本刘易斯和克拉克到哥伦比亚河口探险的书。我饶有兴致地看了一会,觉得有点困了,便小心翼翼地熄了灯,沉沉地睡了过去。
醒来时,我觉得脑子很奇怪地一团混乱,好大一会都没法回想起自己所处的各种境况。不过,我一点一点的全想起来了。我擦了根火柴想看看时间,可表停了,所以无法确定我到底睡了多长时间。我觉得四肢僵硬,不得不站到那两只柳条箱之间去伸展一下。突然间我觉得很想大吃一顿,便想到了那只烤羊腿,睡着前我吃过一点,觉得味道好极了。可一看,它竟然发霉腐烂了,这可让我大吃一惊!这一情况让我感到极度的不安,再联系到我刚才醒来时脑袋里一片混乱的情况,我觉得一定睡了很长很长的一段时间。这可能与舱底空气不流通有关,而这最终很可能产生很严重的后果。我头痛得厉害,觉得自己的每次呼吸都十分困难,简言之,我心头充满了各种沮丧感觉。但我还是不敢贸然推开暗门或做出其他举动,便上紧了表的发条,尽可能使自己安下心来。
其后整整二十四小时极度无聊的时间里,没有人来看我,我忍不住要骂奥古斯特竟如此不关心朋友。最让我感到担心的是,水罐里的水只剩大约半品脱了,而我则因为羊腿不能吃而饱餐了一顿红肠正口渴得要命。我忐忑不安,再也看不进书了。同时,阵阵睡意袭来,难以抵挡,可是一想到真要睡过去了就浑身发抖,生怕密闭后舱里的空气会造成什么危险的后果,如干柴起火什么的。与此同时,帆船的颠簸告诉我,现在我们已经在大海上走得很远了,听到似乎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低沉的嗡嗡声,我确信海上并没有起大风。我实在想不出奥古斯特为什么不来。船肯定已经走得很远,我也完全可以上去了。或许他碰上了什么意外——但我还是想不出任何可以使他让我那么长久地处于禁闭状态的理由,除非他突然死了或掉到海里去了。这念头一起,我再也耐不住了。完全有可能是我们撞上了迎头风,船仍然在南塔克特附近。但我不得不抛开这一想法,因为果真如此,帆船一定会转个不停,而从它一直微微左倾的情况看,我完全放心,它一直被稳定的右舷风推着前进。另外,如果我们真的还在岛的附近,为什么奥古斯特不来把情况告诉我?我这样反复思考着自己孤单无趣的困境,决定再等二十四小时,如果再没人来,我就摸到暗门去,贸然和我的朋友说几句话,至少也能在出口呼吸一下新鲜空气,从卧舱里弄点水来。想着想着,尽管我竭力抵抗着睡意,还是沉沉地睡了过去,或者说昏睡了过去。睡梦里全是可怕的景象。灾难和可怕的事情接二连三地降临到我身上。在发生的惨景中,有一次我被狰狞可怖的魔鬼用巨大的枕头闷死了。无数条大蛇把我紧紧缠住,眼睛里闪着可怕的光,死死盯住我看。接着,眼前出现一片了无际涯的沙漠,荒无人烟,令人畏惧。忽然,一眼望去,一棵棵巨大灰暗的树干站在那里,没有枝叶,望不到尽头。树根掩埋在一片无涯的沼泥之下,沼泽地的水漆黑而凝滞,像地狱之水那样令人生畏。这些怪异的树木似乎像人一样有生命,挥舞着骷髅般的臂膀,对着沉寂的水面呼喊怜悯,尖厉的声音充满痛苦和绝望。场景变化了;我赤身裸体孤独地站在灼热的撒哈拉大沙漠上,脚边蹲着一头凶猛的非洲狮。突然间,它睁开大眼盯着我看。它猛地一跃而起,张嘴露出了可怕的牙齿,从它血盆大口里发出苍天惊雷般的一声怒吼,我猛地倒在地上。突然的惊恐使我全身一阵僵硬,我发现自己终于慢慢地苏醒过来。原来,我的梦并非全是梦。现在,我至少已经恢复了知觉。真有一个巨大的魔鬼,它的爪子重重压在我胸口——热烘烘的气息吹在我耳朵里——昏暗中,一嘴惨白的利齿在我面前闪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