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第2/3页)
她等不及回话,便一手抓住福克的袖子,一手拉住自己的儿子,领着他俩走进去,慢慢地穿过人群。屋里闷热难当,虽然活动中心的空调已经竭尽全力了,可是依然无济于事。哀悼者在屋子的阴凉处挤作一团,他们神情严肃地互相交谈着,手里端着塑料茶杯和装了巧克力蛋糕的塑料盘子。
格雷琴好不容易来到了法式落地窗前,不想跟众人挤在一起的落单者都从这里走了出去,站在阳光斑驳的游乐场上。他们在栏杆旁找到了一处有阴影的地方,拉奇朝滚烫的金属滑梯跑去,打算试试还能不能玩儿。
“其实你不用陪我站在一起的,这样也许会玷污你的好名声。”说着,福克把帽檐儿又拉低了一些,挡住自己的脸。
“哎呀,别瞎说!况且我的名声也已经被我自己糟蹋得差不多了。”
福克扫了一眼游乐场,看到一对老夫妇,好像以前是他父亲的朋友。他们正在跟一位年轻的警察交谈,那个警察穿了全套的制服,脚上还蹬着靴子,在下午的太阳底下热得大汗淋漓。当他礼貌地点头时,前额都在闪闪发亮。
“嘿,”福克说,“那就是巴布里斯的接班人吗?”
格雷琴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对。巴布里斯的事情,你听说了吗?”
“听说了,挺可悲的。他以前老是讲一些恐怖故事,主角全是在农场调皮捣蛋的小孩子,结果把我们吓得半死,记得吗?”
“是啊。他之所以会心脏病发作,全是这二十年来自作自受。”
“虽然如此,但还是挺遗憾的。”福克真心诚意地说,“这个新人怎么称呼?”
“拉科警长。要是你觉得他看起来一脸倒霉相,那就对了,因为事实如此。”
“他干得不好吗?看起来跟大家相处得还可以啊。”
“谁知道好不好。他才来上任,一转眼就出了这事儿。”
“刚来就碰上这么个烂摊子,确实有的受了。”
格雷琴刚要开口回答,就被落地窗旁的一阵骚动打断了。众人恭敬地让出一条路来,芭布·汉德勒与格里·汉德勒出现了。夫妻俩在夺目的阳光下眨着眼睛,紧紧地握着手在一群群哀悼者中来回走动。几句话,一个拥抱,勇敢地点点头,然后继续前行。
“你有多久没跟他们说过话了?”格雷琴小声问。
“二十年,直到上周为止。”福克说完,便静静地等着。格里从游乐场的另一边望过来,看见了福克与格雷琴。他本来正要跟一个身材圆胖的女人拥抱,这时立刻抽出身来,那女人猝不及防,双臂扑了个空。
到葬礼上来。
福克依言来了。此刻,他看着卢克的父亲一步步走近。
格雷琴抢先拦在前面给了格里一个拥抱。他的目光越过她的肩头,与福克对视着,他的瞳孔又大又亮。福克怀疑,为了撑过今天,他说不定借助了药物。当格里终于被放开后,他伸出热乎乎的手,紧紧地握住了福克的手。
“你来了。”格雷琴在场,他不便多说。
“嗯。”福克说,“我收到你的信了。”
格里依然直视着福克。
“是啊,我觉得对卢克而言,你的到场是非常重要的。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孩子。”
“当然要来,格里,”福克点了点头,“亲自来一趟是应该的。”
格里的疑虑并非没有理由。一周前,福克坐在墨尔本的办公桌旁,茫然地盯着报纸上卢克的照片,电话突然响了。福克已经有二十年没听过格里的声音了,格里颤颤巍巍地把葬礼的时间、地点告诉了他,最后说:“我们到时候见。”他说得很肯定,没有用疑问句。福克避开了照片上卢克的视线,含糊地说了些工作繁忙、脱不开身的托词。其实,当时他还没想好到底要不要参加葬礼。两天后,那封信到了。格里肯定是一挂电话就把信寄出去了。
你说谎了。到葬礼上来。
收到信的那天,福克一夜都没睡好。
此刻,他们两个都尴尬地看向格雷琴,而她则眉头紧缩,看着儿子晃晃悠悠地往单杠上爬。
“你今晚留在镇上。”格里说。福克注意到,这也不是一个问句。
“嗯,就住在酒馆二楼。”
游乐场上传来了一声哀号,格雷琴懊恼地惊叹了一声。
“唉,我就知道会这样。失陪一下。”她小跑着离开了。格里赶紧抓住福克的胳膊肘,拽着他远离了人群。格里的手在颤抖。
“我们必须得谈一谈,趁她还没回来。”
福克轻轻地把胳膊抽了出来,他知道身后有不少人,说不定有谁正看着他们。
“看在老天爷的分儿上,格里,你究竟想干什么?”他竭力想让自己的站姿表现得放松一些,“如果要敲诈勒索,那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想都别想。”
“什么?天哪,亚伦。不,不是那样的。”格里显得非常震惊,“都过去这么多年了,如果我想惹事,何必等到今天?我很乐意就那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天知道,我真想什么都不管。可是现在我不能。事已至此,我怎能装作视而不见?凯伦和比利都死了,比利还不到七岁!”格里的声音变得沙哑起来,“听着,我很抱歉写了那封信,但是我必须得见你,我必须要知道。”
“知道什么?”
在明亮的阳光下,格里的眼睛几乎变成了黑色。
“卢克以前有没有杀过人。”
福克沉默了,他没有问格里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知道——”突然,格里停住了话头。一个好事的女人摇晃着身子走上前来,通知他牧师有话要跟他说,如果可以的话,请他现在就过去。
“天哪,这儿简直是乱套了。”格里大声抱怨道。那个女人清了清嗓子,假惺惺地摆出一副耐心等待的愁苦状。他只好转向福克:“我得走了,一会儿再找你。”他又握了握福克的手,攥了许久才放开。
福克理解地点了点头。格里跟着那个女人转身离开,他看起来弯腰驼背,整个人又矮又小。格雷琴安抚好儿子,已经走了回来。他们俩肩并肩地站着,目送格里走远。
“他的状态似乎很糟,”她小声说,“我听说昨天他在超市里冲克雷格·霍恩比大喊大叫,指责克雷格对他们家的悲剧毫不在乎。那不太可能啊,克雷格可是他五十年的老朋友了。”
福克觉得,即便是再铁石心肠的人,也无法对那三具可怕的棺材毫不在乎,何况是多愁善感的克雷格·霍恩比呢。
“事发之前,卢克没有表现出丝毫征兆吗?”他忍不住问。
“什么样的征兆?”一只苍蝇停在了格雷琴的嘴唇上,她不耐烦地抬手把它扇走,“难道他还得举着枪跑到大街上吵着要杀了自己全家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