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空降诺曼底(第7/18页)

“……这地方,我真待不下去啊。”

布莱恩吐了一句苦水。他虽然体格强壮,性格却温厚老实,连教官也说过他不适合当军人,后来就成了不用战斗的医护兵。现在看来,他连当医护兵也不太适合,不如连医护兵也别干了,估计哪天帮伤者处理伤口时自己也会跟着晕血。

此时,走廊那里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喂,布莱恩!给我动作快点,别磨蹭了!”

光听这粗鲁的口气我也猜到是谁了。我们急忙走进传出这声音的房间,看到一个矮小的医护兵正在帮伤员的头部做处理。他左脸颊上挂着一道血痕,正是降落那天从后面推我下去的斯帕克。斯帕克好像比我大一岁,现在应该二十岁。个子不高,仅达到入伍的最低标准,性格却比谁都高傲。虽然戴着红十字袖章,但我觉得没有谁比他更不像医护兵的了。

“愣着干什么啊小鬼,我要缝合伤口,过来给我按着。”

“啊,让我按?”

我回头一看,布莱恩已经仰面倒地。手上两个帆布袋都翻了,好不容易运来的水都白费了。

没办法,我只好蹲在斯帕克身旁帮忙,但又不知该干什么。负伤的士兵背后垫着揉成一团的毛毯,以便撑起上半身,他的头被斯帕克用纱布狠狠按着。白色的纱布已经被血染成红色,连斯帕克的袖口也在滴血。也许是不知道自己的伤势轻重,这个伤员褐色的眼珠不停地转动,焦虑不安地看着我们。

斯帕克不耐烦地催促道:“你倒是快帮我按啊!用力!”

我战战兢兢地按住纱布,斯帕克趁机从挎在肩上的医疗包里拿出针线、剪刀和绷带。那一刻,从指间传来的血液的温度让我几欲昏厥。

“可以放手了,接下来帮我拿这个。”

我抱着斯帕克塞给我的血浆瓶,背过身去尽量不看伤口缝合的情况。只听伤员短暂地呻吟了一阵后,斯帕克结束了缝合。我用余光瞥了一眼,他已经用绷带紧紧地包住了伤口。

斯帕克用指尖沾着的血在绷带上写下了代表“已注射吗啡”的符号“M”,然后在裤子上抹了抹弄脏的手,站了起来。他跨过伤员,正准备离开房间,突然好像想起什么似的,对躺在地板上的布莱恩狠狠地踢了一脚。

当我回到中庭的时候,野战炊事车刚刚组装完毕,长长的烟囱和四方形烤炉,看起来就像一辆蒸汽火车。旁边还挖了水沟,上面架上铁皮桶组成了洗餐具的地方。我只来得及帮忙清理现场,并给它搭了个棚顶,以免日晒雨淋。

工作告一段落后,再回头来看野战炊事车。它和我在训练时用惯了的M1937型野战烤炉是同一型号,案板的高度差不多到我的腰。烤炉部分带有几个盖子,拉开前面的盖子,里面是双层烤炉,这是用来做烧烤的。做炒菜的时候,可以取下上面的罩子,嵌上方平底盘,便可用作平底锅。非常适合做量大的菜。

野战炊事车的火力来自以汽油为燃料的燃烧炉。将燃烧炉的管子接上军需科运来的汽油罐,再把燃烧炉放到炊具的下面,点上火便可以使用。用起来很简单。不到一会儿,就有烟从马口铁质的烟囱向外不断冒出。

不知何时鞋带松了,我低头系完鞋带再次抬起头时,只见中庭出现了一群穿着围裙的女人。有身材圆润微胖的中年妇女,也有骨瘦如柴的老妇人,看样子应该是住在附近的农妇。她们扯着我的袖子,和我说话,可惜我一句法语也听不懂,只能从她们的肢体语言猜测她们是对野战炊事车感到好奇。该怎么说明好呢。

不过,从她们愉快的表情可以看出,对我们的到来她们是表示欢迎的。她们的脸上皱纹不少,但是突出的下巴和颧骨却红润光泽,让我联想到从树上摘下后摆放了一段时间的苹果。此前所遇到的法国人几乎都摆着一副冷面孔,这会儿这几个妇人却让我产生了不少亲切感。

妇女中有两个身穿开领碎花裙的女人,年龄大概不到二十岁或者在二十岁前后。一个有着美丽的褐色头发和瞳孔,另一个长着一头乌黑浓密的秀发。褐色头发的女人正是刚才慌慌张张收衣服的女人。

“美丽的女士们,千万别客气,这是蜜桃罐头和橙汁,还有浓缩鸡汤。”

好色成性的迭戈似乎已经被美色冲昏了头脑,一个劲儿地往年轻女人的手里塞罐头,说话的情绪也比平时高涨了不少。

爱德见状面露不悦:“这些可是给医院用的。”

“有什么大不了的,你可真吝啬啊,夏洛克[13]。”

迭戈调侃完爱德,转身又继续向女人们送出飞吻。她们笑眯眯地接受了迭戈的飞吻后向中庭角落的树荫走去。

“遗憾哪,那两个女人已经名花有主了。”

听到有人说话,我赶忙回过头去,一个四十岁左右的女人正怪笑着看着我们。她长得很美,脸上的皱纹丝毫没有减损她的美貌,甚至更添一分优雅。

“黑发女孩是城堡主人的女儿。她们的心情都非常激动,因为你们已经登陆法国了,那么她们被抓去当兵的未婚夫也能很快从意大利北部回来了。”

尽管她的英语中带着一丝法国口音,却相当流利。她的意思是,自从一九四〇年起的四年来,法国一直在纳粹傀儡政权的控制之下。她们的未婚夫被强征到法国傀儡政府的军队里了,这意味着他们正在帮德军和我们打仗。眼下盟军已经成功登陆诺曼底,就说明战争即将结束,她们的男人也将回归。

“特别是堡主的女儿,当初城堡的主人十分欣赏那位未来女婿,如果不是这场战争,恐怕她们早就成婚了。也不止她们两个,村里的姑娘们都很高兴,被抓去强制劳动的女孩们也可以回家了,大家都松了口气。”

说着女人又叹了叹气:“但愿不是空欢喜一场。”

“您的英语说得真好。”

“呵,没打仗之前我是这里的教师,我叫约兰德。”

“我叫格林伯格,三等专业兵。”

爱德绅士般地冲她点了点头,约兰德回以温柔的微笑,将手伸向爱德。爱德握住她的手,她又立刻覆上另一只手紧紧包住爱德的手。

“好,太好了,一切都将结束了。”

“夫人,您说什么?”

“没什么。这几年这个国家也给你们带来了很多痛苦回忆吧,美国那边也听说了吧?”

爱德是犹太人,约兰德所指的是对犹太人的屠杀吧。我偷偷看了他一眼,依然是那副淡定的表情,让人看不穿他的内心。

“这两位是?”

“我叫科尔,五等专业兵。他是奥特加,也是五等专业兵。”

“各位都是治疗伤员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