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鹪鹩与秃鹫(第12/22页)
斯帕克耸了耸肩,把绷带放进了医护兵背包里。
“听说他在战斗中也没开枪,刚刚才被史密斯骂了一顿……看来他也不适合当军人啊。”
“也”是什么意思?我刚想问斯帕克,就打消了这个念头。斯帕克刚才大概是想起了布莱恩吧。明明是医护兵,却有晕血症,光是看见治疗的场景就要昏倒了。他是在法国伊斯维尔执行转移救护站里的伤员的任务时被轰炸波及而死的。
“你运气挺好啊,福熙,居然没被人伏击!”麦克的马脸涨得通红,痛骂着福熙,“听好了,你给我好好反省自己有多不成样子。你差点就让整个队伍都陷入危险之中!”
麦克喝醉了,态度也蛮不讲理,但他说的话本身并没有错。如果那个可疑人物是敌人的间谍或者士兵,我们一定早就遭到敌军的突袭了,也不知会造成多少损失。换作是普通的平民或许还可以原谅,但福熙不同,不管资历再怎么浅,他也是一个士兵。
“中士,福熙已经在反省了,您再逼他也没有意义啊!而且是我们留下福熙一个人照顾安迪的,我们也有责任。请您先醒醒酒吧。”
“什么,你这臭小鬼,还教训起我来了!”
麦克甩开邓希尔的手,跟温伯格扭打在了一起。
“等一下,你冷静一点!”
没办法,我只好把西奥交给斯帕克,跟邓希尔一起从背后抱住麦克,这才好不容易把他从温伯格身边拉开来。
“对不起。”
我松开手,对面的温伯格满脸通红,但还是冷静地道了歉。可是被邓希尔紧紧制住的麦克还是一脸凶狠的表情。一直在看好戏的莱纳斯终于也来劝架,他轻轻拍了拍麦克的肩膀,小声说了什么。接着麦克就像不受控制的野马一样喷着粗气甩甩头,挣开邓希尔的手,整理了一下战斗服上被弄歪的肩章和衣领。
身为当事人的福熙则咬着嘴唇,全身僵硬地瞪着墙上的那面黑色帘子。我感觉应该跟他说点什么,但是在我开口之前,温伯格就推着福熙去了一楼。麦克的酒劲好像完全上来了,我看他一边唠唠叨叨地发牢骚,一边踉踉跄跄地走向墙壁,然后直接摔到地上睡了过去。
对了,罗蒂在哪儿呢?我找了一下,发现她抱着膝盖坐在地下通道的出口旁边,她的头发上还粘着蜘蛛网,蓝色的连衣裙上沾满了泥土,她也不拍掉,只是直直地看着一点,仿佛根本不在意我们这边的闹剧。我循着她的视线看去,看到天花板附近有个小小的天窗,天窗下面钉着一个架子,架子上摆放着许多玩偶。她在想念父亲吗?
“喂,小鬼,这孩子要怎么办啊?”
不好,我把西奥忘在斯帕克那儿了。但出人意料的是斯帕克好像并不怎么讨厌这个工作,西奥正睡在他的腿上,这画面就像是不小心把小猫咪交给了狐狸。我忍不住笑出了声,斯帕克立刻对我比了个中指。
“不好意思。对了,罗蒂的背包怎么样了?”
“班长和麦克打开看过了。”
背包里有一瓶干肉和一瓶泡菜,两个梨,一个马口铁水壶,还有笔记本和铅笔。
“应该装了能吃几天的食粮吧。里面还有个奇怪的东西,是个小圆罐,里面只装了一根针。”
“只有针?线和剪刀之类的呢?”
“没有,别问我为什么。他们还找到一封信,不过是用荷兰语写的,我们看不懂,现在交给翻译班了。如果没有异常的话也就算了,要是发现什么疑点,上头可能会派人来调查。”
“为什么啊,那只是这两个孩子的父母的遗物吧?”
“小鬼,你最好马上闭嘴。我们可不是在玩过家家,你自己心里肯定也很清楚吧。”
我想反驳他,但最后还是没说出口。斯帕克和班长是对的。
杨森夫妇为什么要自杀?他们是不是做了什么有愧于心的事情?他们可能是告密者,这里可能有陷阱。就算杨森夫妇是清白的,那个可疑人物也有可能是德军的暗探。留给孩子的信里有可能是遗言,也有可能是将情报传递给敌人的暗号。
当然,他们可能还有更加私人的理由,比如说金钱问题或者邻里矛盾。说起来,玩具店的橱窗是从外侧被打碎的。我第一次看见的时候还以为是在巷战中被流弹打碎,但玩具店的墙上几乎没有什么损伤。这世上会有刚好能只打碎玻璃的机关枪或者手榴弹吗?不,不可能。
我想来想去,突然看到罗蒂已经靠着墙睡着了。她大概也不想一觉醒来发现只剩下自己一个人吧……我从斯帕克腿间抱起西奥,让他睡在了罗蒂旁边。
“小鬼,你还挺擅长哄小孩的嘛,真让人意外。”
邓希尔过来给两个孩子盖上了毛毯,毛毯又粗又硬还起球,是军方的配给品。
“是吗……我没怎么注意过。”我抬起西奥纤细的手臂,把他最喜欢的布娃娃放进他怀里,困惑地歪了歪头,“以前大人出去干活的时候都是我在照顾妹妹凯蒂,所以习惯了吧。”
“原来如此……我看这小姑娘是在装睡,她的睫毛一直在抖呢。小孩子总以为父母不知道自己在装睡,多可爱啊。”
果然,罗蒂长长的眼睫毛正在颤动。我轻轻拂开贴在罗蒂额头上的一缕头发,她柔软的眉毛皱了一下,转眼间又伸平了。
“不过小孩子嘛,装着装着也就真的睡着了。我女儿也是这样。”
“呃,女儿?”
“我还是第一次听说呢。”
莱纳斯把子弹装进空弹夹里,接着一边把腰带围到腰上,一边走过来盘腿坐在了地上。虽然机关枪坏了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但身为机关枪兵的莱纳斯拿着细细的步枪,怎么看怎么奇怪。
“邓希尔,你还有孩子啊?”
“嗯。她是我二十岁的时候出生的,现在已经五岁了,跟我妻子一起住在我父母家呢。”
这么算来,邓希尔今年二十五岁啊,难怪他看起来这么老成。我已经认识他快四个月了,但他还是不怎么愿意说自己的事情。
斯帕克也走了过来,四个大人在两个孩子旁边坐成一圈,不知是谁的肚子叫了一声,大家面面相觑,但发出声音的并不是我们任何一个人。罗蒂紧紧皱着眉头,像幼虫一样蜷缩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