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鹪鹩与秃鹫(第8/22页)

敌人开火的位置应该在我的右侧,我们这一面的民房的二楼或者三楼的窗口吧。

“上面有狙击兵……不知是不是敌军。”

“恐怕是。”

我转过身,看见后面的邓希尔甩了甩右手,可能也是被刚才那个人踩到了。

那个可疑人物看起来像是平民,而现在很多荷兰人都站在美军这边,所以没有任何警告就突然开火的应该是德军的士兵吧。但我们再不找到医护兵的话,安迪就要救不回来了。不可以急躁,欲速则不达。我把口香糖扔进嘴里嚼起来,然后从靴筒里抽出刺刀,最后拿出了一直放在胸袋里的小镜子。

“这还是头一件麦克借给我能派上用场的东西呢。”

我把嚼过的口香糖吐出来,然后用它把镜子粘在刺刀前端,从小巷里谨慎地伸出刺刀,确认了一下周围的情况。可以看到往右数第三间房子的二楼窗口后面有个像是德军机关枪兵的人影,他头上的屋顶后面还有狙击镜的闪光。

“真麻烦啊。”

我继续移动镜子,看见那间房子前面的民房二楼有个装了铁栅栏的阳台,阳台上放着好几盆即将枯萎的盆栽。如果要从那个屋顶上朝这边射击的话,阳台和盆栽应该会妨碍敌人的视线。

“不要穿过道路,直接贴着右边墙壁前进,到了下一条小巷再藏起来。我先在这个区域找一下,拜托你掩护了。”

我和邓希尔商量好之后,就朝右奔出了小巷。邓希尔为掩护我朝上方射击,我趁机跑过一间民房,然后藏进了旁边的小巷。不知是那些盆栽真的起到了遮蔽的作用,还是我运气好,总之我是没被打中。我给邓希尔打了个信号,这回换我靠着墙壁给他掩护,邓希尔则趁机移动了过来。就在邓希尔高大的身体进入狭窄小巷的同时,他的步枪枪托被打飞了。

我们冒着生命危险跑到这里来,结果大失所望,这条小巷里也是空无一人。

“妈的,到底在哪儿啊。”

“科尔,那边。对面有我们的人。”

我顺着他粗壮的手指看过去,真的看见了友军,而且还是爱德所在的三排的人。怀念的感情立刻涌上了我的心头,但现在可还没到安心的时候。

“怎么办,跑过去吗?”

“不,先跟他们用手势信号交流一下。”

邓希尔朝对面的三排打了几个信号:

——你们那边有军医或者医护兵吗?

小巷出口旁边的排长回答道:

——斯帕克在我们这里。

我和邓希尔互相看了一眼。我们谁先去?老实说我们两个都不太想第一个出去,就算被人骂作胆小鬼也没办法了。

“掷硬币决定吧。”

我正在口袋里翻找硬币,对面的排长做了个“等等”的手势。我看见斯帕克和爱德从小巷深处走了出来。

——斯帕克和格林伯格去你们那边。

——明白。跑进你们对面右边第一条小巷,我们也同时过去。

打完手势的瞬间,三排的队员丢出的手榴弹在空中划出了一道弧线。巨大的爆炸音和德语的惨叫一起响了起来。其他队员马上拿起步枪开始压制射击,爱德和斯帕克趁机压低身体朝这边跑了过来,我们也开始朝左方跑去,想要回到原来的那条小巷里去。不断有子弹打在我脚边的地面上,我一路飞奔进了小巷。

爱德和斯帕克刚好也跑了过来,我拉着两人的手臂,把他们拉了进来。四个人都平安无事……我们看看彼此的伤口,大笑了起来。绷紧的弦一下子放松了,恐惧感直到现在才如潮水般涌来,我们只能咧着嘴干笑。

安迪的伤并没有深到足以致命的程度,侧腹部上的伤也只是伤及脂肪而已。斯帕克用新的绷带给他止了血,做了应急处理,然后将血浆管插入安迪的静脉,还给我受伤的眉骨处贴了个创可贴。在给人治疗的时候,斯帕克的动作才会变得稍微温柔一些。

“还有别的伤员吗?”

斯帕克一边用碎布擦拭手上的血一边问道,而我差点说出亨德里克森的名字,但最后还是忍住了。过后我得去拿他的狗牌才行。

外面的枪战还在持续,福熙可能因为看护伤员精神压力过大而缩在角落哭个不停,邓希尔给他打了打气之后就跟爱德一起出了地下室,现在他们应该回到了战斗之中。我也赶紧跑上楼梯,想要从玩具店的后门回到隔壁的杨森先生家里去。

但我没想到,刚一打开这栋房子的后门,那个小男孩西奥竟然冲了出来。我一下子没刹住车,直接撞上了西奥,他一屁股坐在地上挥舞着怀里的鸟布偶大哭大叫了起来。

“哇,对不起!你没事吧?”

“小鬼,你干吗呢!赶紧把孩子送回地下室去啊!”

负责放哨的温伯格对我一声怒吼,我慌忙抱起了西奥。“西奥,待在这种地方可不行啊,家里人会担心的。”

但他是从哪儿跑出来的呢?我迅速环视了一圈,发现旁边不远处有个储藏室一样的小房间,房间的门大开着。难道他一直待在里面吗?

我打开通往地下室的盖板,爬下梯子,总感觉自己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在上上下下的。

这间房子的地下室跟隔壁的地下工房不一样,一眼看上去就像是用储藏库改装成的防空洞,挖掘过的泥墙和地板都有木板加固,低矮的房梁上挂着一盏瓦斯灯,地下室被宁静安详的灯光笼罩。简朴的架子上摆着罐头和瓶子,地上铺着毛毯和两块薄薄的床垫。空气十分浑浊,还有一点淡淡的异味。是剩饭和血的气味。

地下室中央放着一组破破烂烂的沙发,方向正背对着梯子,沙发上并排坐着两个大人——是这家的主人,杨森夫妇,丈夫在左边,妻子在右边。不知是不是因为背对着我,他们好像没发现我下来了。

“实在抱歉,我不小心撞倒了令郎。”

我怀里的西奥已经不哭了,两只小手紧紧抱着我的脖子,小脸也贴在我的脸上。太阳和牛奶的气味里混着汗水的气味。

“那个,不好意思?”

我靠近沙发,把手放到杨森夫人的肩膀上,不禁大吃一惊。只凭手上传来的感觉,我马上就明白了过来。

“……死了。”

我捂住西奥的眼睛,看了看那两个人的脸,他们都安详地闭着眼睛,但血还在从他们的鼻孔里滴滴答答地掉下来。杨森夫人黑色连衣裙的右半边已经湿透了,脚下形成了一个血泊。她应该是被打穿了右边的太阳穴。她的丈夫,杨森先生也跟她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