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疑案(第2/3页)

“回老爷话,小人虽与王么哥隔了一层楼板,但今夜家里摆宴辞岁,宾客不少。多喝了几盅,一个个又喝又闹,加之贱妻手脚粗笨,颠翻了一只大木盆,又擦地,又收拾,折腾了半日。故尔不曾听见楼下王么哥夫妻如何争吵。”

“刘裁缝,酒宴上可有人中途退席?”

“谁也不曾退席!李屠夫为我们宰杀了一口肥猪,那些宾客一个个都等着烤肉吃,哪肯轻易退席?我又顾厨下,又顾席上,忙得不亦乐乎。偏偏那火盆又熄灭了。我从厨下挑了几块炭来,满屋子弄得都是烟,我去开窗放散烟气时,正见楼下张氏奔出门去。”

“她独个奔出门去?”狄公紧问

刘裁缝冷笑了一声:“还不是去找那沈掌柜了”

狄公俯首细看了地下模糊的血迹,又问:“张氏她朝哪个方向去的?”

“小人见她朝西门方向匆匆奔去。”

狄公双眉紧蹙,脸色严峻:“委屈刘裁缝去楼上吩咐众宾客暂匆离开这里。”

刘裁缝点头答应,一名衙役又监护着他回上楼去。

楼上仍是嬉闹一片,众宾客酒兴正酣。

狄公对另一名衙役道:“你就在这里等候我,倘若王么哥回来立即逮捕他。——沈掌柜必是不凑巧赶来时被王么哥一刀砍杀的,遗落下那方绢帕,张氏则惊吓得奔逃出门。”

狄公出了王家,踏着冰雪急匆匆赶到了孔庙门口,解了缰绳,牵过坐骑,翻身上马飞速向西门驰驱。这时,他心急如山:杀死一个已经够不幸的,不能再出第二条人命了!

到了西门,狄公下马,匆匆升上高高的城楼,向西门内外张望。却见一个女子远远站在转角的雉堞边,正打算向城楼下跳。

狄公急奔到那女子跟前,顾不得许多避嫌,一手拽住她的臂膊,一手摇道:“王张氏,切勿寻此短见。你丈夫面前还可从容计议,万万不可轻易造次。”

张氏吃狄公这一喝,清醒了许多,张大着一对眼睛,惊惶地瞅着狄公。狄公见她虽面色憔悴,尚有几分姿色。

“先生……你想来是衙门里做公的了。我丈夫真的将他杀了?这都怪我啊!”说着伤心地呜呜哭泣起来。

“被杀死的是质铺的沈掌柜吗?”狄公问。

张氏悲哀地点了点头,抽抽噎噎地诉道:“我的天啊!我太蠢了!我与沈掌柜从不曾有过不轨之举,我只不过想开个玩笑逗我丈夫。沈掌柜向我预订了一套绣花绢帕,准备新年送给他的侍妾。这事我不曾告诉丈夫,只想等年底结账后拿到工钱,出乎意外让丈夫高兴高兴。——今天傍晚,我在赶绣最后一方绢帕时,我丈夫回家来正巧碰上。他见绢帕上绣着一个‘沈’字,心中大疑,问我何故。我笑答是送给沈掌柜的,叵耐他信以为真,气咻咻去厨房抽了一柄菜刀便叫嚷道要将我和沈掌柜一并杀了。我吓得逃出门去,想在西门里我姐姐家暂避一宵,不料姐姐出门了,没奈何只得又转回家中。谁知我丈夫已不知去向,屋里满地是血……想必是沈掌柜按约来我家取货时,被我丈夫不分青红皂白一刀杀了,都怪我没早一步说明真情,戏言成祸。如今做出了人命,我丈夫再有个山高水低,叫我娘儿俩如何活?”说着止不住泪如雨下。

狄公好言安慰了一番,说:“王张氏,我们先回家去吧。此事既然已闹大,悔恨莫及,只得从容留之,由官府依律处断。”

狄公、张氏,慢慢走下西门城楼。

回到王家。狄公命衙役将张氏引到楼上刘裁缝家暂歇,他便与两衙役躲过一边,耐心等候王么哥回来。楼上仍是猜拳行令,哄闹一片。

突然门开了,一个宽肩阔背的汉子闯进屋来。衙役左右一跃而上将他押了,套上锁链,按倒在狄公面前。一个纸包从他的衣袖里掉了下来,白面洒了一地。

一名衙役从地上捧起那推散包的白面。

“老爷,这白面泼洒了一地,污脏不堪,不能吃了。”

狄公发现那大汉的右手手指上果然有血迹。

“王么哥,你手上的血迹是怎么回事?”

王么哥睁大了眼睛望着自己的右手手指,又看了看地上的血,不由大惊,嘴唇动了动,没吐出一个字来。半晌,他忽然仰起脸来焦急地问道:“我的妻子在哪里?她……她莫非出了什么事?”

狄公冷冷道:“此刻是本官问你!快与我从实招来!这屋里这么多血是怎么回事?”

“我的妻子在哪里?”王么哥大梦初醒,疯狂地跳了起来。衙役迎头给了他一棍。他摇了摇头,只觉眼冒金星,天旋地转,又扑通跪倒:“我的妻——难道她?哦!我的宝生——我的儿子在哪里?”他一对眼睛闪出近乎恐怖的光芒。

狄公缓和了口气,问道:“王么哥,今夜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今夜?”王么哥犹豫起来。

衙役又是一棍,吼道:一老爷问话,快快回答!”

王么哥忍住疼痛,皱了皱眉头,低眼又看了看地上的血,嗫嚅道:“今夜,小人回家来时路上遇见米铺的一个小伙计,他说他亲见沈掌柜下午来过我家。小人回得家来一看,锅灶是冷的,年夜饭都没有准备上,只见贱妻还坐在床头翻弄一方绢帕。我见那绢帕上绣着个‘沈’字,心中明白七分。肚子本来饿得发慌,又撞上这心病,一时怒起便去厨下抽出一柄莱刀,心想先杀了这淫妇再去找那姓沈的算账。贱妻见我手拿菜刀,吓得拔腿逃出门去。我想先不忙收拾她,怕她插翅飞了不成?我抡起菜刀便待赶去沈掌柜质铺,转念一想,又顺手从床上抓起那方绢帕,拿着了这证验,好教姓沈的死得明白。谁知那绢帕上一枚针扎得我指尖出血。——原来那方绢帕上的花边尚未绣完。

“这时我记忆起贱妻一向为富户人家做绣花针黹,借以添补家用。莫非这绢帕正是为沈掌柜接的生意。早几日见床头边一叠绢帕,也都像是别人订的货。小人这才略有所悟,怕是错疑了贱妻。我急忙赶到西门里她姐姐家,见反锁了门。又匆匆赶到沈掌柜质铺问究竟。沈掌柜一见我去,便堆起一脸笑,递过两贯铜钱与我,说是他向贱妻订的十方花绢帕,今天下午他去我家取了九方,尚有一方未绣完。他的侍妾见了绢帕十分高兴,说少一方也不性急着要,今夜又是除夕,故及早先奉上两贯铜钱的工酬。小人接过铜钱,乃知道冤屈了贱妻,便匆匆赶到米铺买了这一包白面,准备回家包饺子吃。又后悔适才鲁莽,使贱妻受了惊吓,心中很是不安,便又去买了一朵小簪花,回家向贱妻赔罪,与她戴了,也好高兴。小人这话句句是实,望老爷鉴察。眼下只不知贱妻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