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梁台古意(第10/14页)

等跑堂后生打帘出去后,张尧封才道:“适才在曹府人多眼杂,不方便说话。事情是这样,我听云霄说,她兄长很可能逃去了他的情妇那里。”

几人闻言极是吃惊。文彦博道:“曹丰居然还在外面养有情妇?她叫什么名字?”张尧封道:“云霄小娘子也不知道。”

原来自从曹诚散财兴学以来,就将大部分精力放在了应天书院上,曹家生意的账务交给儿媳妇戚彤处理。近一年来,戚彤发现账上有几笔不明去向的巨额支出,都是由丈夫曹丰亲自从账房领取。她觉得蹊跷,询问过丈夫,曹丰却支支吾吾,不肯明言。曹云霄与嫂子感情很好,知道这件事后,暗中告诉戚彤道:“上次我去庙里还愿,轿子经过礼字街时,我从轿帘里看到哥哥站在街角跟一名戴着帷帽的妇人说话。开始还以为是媒人[15],后来见两人神态甚是亲昵,忙命轿夫停下轿子,叫了一声,那妇人立即转身走了,简直跑得比兔子还快。我问哥哥那人是谁,哥哥却说谁也不是。嫂子,我敢向你打包票,哥哥一定是在外面有了女人,那些金钱都是给那女人购置房产、仆从用的。”戚彤听后无语,从此再也不提这件事。由于她的隐忍和宽容,夫妇之间始终得以相安无事。眼下曹丰失踪,出走时又没有带走任何财物,照曹云霄看来,兄长一定是逃去了情妇家。

张尧封道:“如果曹丰还躲在家中,不可能连云霄也瞒过,她自己也着急找到兄长,想问个明白呢。”

文彦博道:“那么关于那个情妇,有没有可以追查的线索?”张尧封道:“没有。曹夫人自己都不愿意管丈夫外室之事,府里还有谁愿意多管闲事呢?”

一时也想不到别的办法,遂等饭菜送上来,匆匆吃了。

出来庭院时,正遇上跑堂后生引着两人过来。那林后生是个热心人,招呼道:“文衙内,这位就是包下‘双泉’的黄公子。这位是他的从人。”忙为双方引见。

那位名叫黄河的男子身长五尺余,圆面高额,戴着黑冠,穿着一身长袖绯衣,虽然才二十岁出头,却彪悍强健,顾盼有威,极有豪侠的气概。众人一见之下,便暗中各自喝了声彩。

黄河略略抱了抱拳,道:“小弟姓黄,单名一个河字,这位是小弟的从人,姓杨名守素。”

文彦博便报了己方姓名,试探着问道:“黄公子到南京是游玩还是公干?”黄河道:“算是游玩吧。小弟听说南京每年在五月二十五日尪公诞时有斗茶大会,荟萃天下茶道名家,神往了很久,今年是特意赶来看斗茶大会的。”

文彦博道:“原来如此。距斗茶大会还有一些时日,商丘名胜不少,愿黄兄游览尽兴。”黄河道:“有心。多谢。”遂拱手作别。

离开望月楼后,文彦博几人仍然对适才那富家公子黄河印象深刻。

张尧封道:“这位黄公子气度非凡,一定不是普通人。”文彦博开玩笑道:“如果能请来相士王青,说不定一眼能看出这位黄河公子是什么人。”

张尧封明明是寄人篱下的处境,却因为相士一语而改变命运,虽然庆幸自己能够因此与南京第一美人曹云霄定亲,但毕竟自己与相士所言的王侯之相还差十万八千里,听文彦博玩笑,不由讪红了脸,急忙告辞,自行回去文府。沈周、文彦博则跟随包拯回来包府。

拐上习字街时,远远见到一名四五十岁的男子正在崔府大门前探头探脑地张望。沈周一眼认出那人来,道:“那不是府学的刻书匠人高继安么?”

应天府学负责应天全境的教育,需要大批图书作为课本,因而建有专门的书坊,聘请刻书匠人主持,自行刻书印书。这高继安是南京本地人氏,雕版手艺一流,但出活儿奇慢,府学提学曹诚实在不能忍受,新近又花重金从天下刻书中心杭州聘请了一名叫毕升的匠人。这毕升不知道用了什么新法子,制书又快又好,竟然后来居上,替代高继安成为新任官书坊主持。高继安自曹诚重建应天书院便开始主持书坊,本有元老资格,结果反而沦落为毕升下属。

正疑惑高继安为何会出现在崔良中门前,而且神态如此神秘,忽见崔府大门洞开,奔出来几名健壮的男仆,反扭住高继安手臂,强行往门内拖去。

高继安一边挣扎,一边大叫,忽转头见到包拯一行人,如遇救星,忙道:“包公子、文公子、沈公子,救救我,快救救我!”

众人奔过去喝止仆人,问道:“做什么?”一名仆人道:“这老汉鬼鬼祟祟地在门前窥望,小的们疑心他跟主人遇刺有关,正要将他带进去交给我家小娘子审问个清楚明白。”

沈周忙道:“你是新来的么?居然不认得高司务,他是应天府学的刻书匠人。”高继安忙道:“正是正是。我跟崔员外认得,还帮你们崔府刻印过族谱呢。刚刚是凑巧路过贵府,有心进去探望,但又见大门紧闭,心中略微迟疑,所以才有所误会。”

那仆人闻言,又见有旁人作证,便命人放开高继安。高继安虚惊一场,再也不提“探望”二字,忙不迭地谢过沈周几人,一溜烟小跑去了。

沈周却是突发奇想,提议道:“我们去看看崔员外如何?”

他生平对医药兴趣极浓,听医博士许希珍说崔良中刀伤之余,身上还中了罕见的奇毒,不免极想亲眼一见。

文彦博忙道:“这不好。我们跟崔良中非亲非故,忽然前去探访,徒令让旁人起疑。而且应天书院上下向来对崔氏非议极多,我们跟他亲近,恐怕要犯众怒。”包拯却道:“好。”拔脚走进崔府大门,请门仆通报。

文彦博见状,只得和沈周一道跟了过来。

等了一会儿,崔良中侄子崔槐亲自迎了出来,谢道:“几位公子有心,不妨先进来小坐。”

崔良中是天下第一大茶商,为人最好排场。其结拜兄弟马季良在京师汴京有处私家园林,号“马季良园”,是开封有名的探春赏花盛处,声名不亚于秦王赵廷美之玉春园。他也立志要修筑一座不亚于马季良园的园子,花费巨资在庭院中挖了一个巨大水池,引水灌池,植满荷花,取名“莲花湖”。湖上修建了玲珑别致的曲桥,岸边种满垂柳,画桥如虹,流水似带。每到夏季,还有“荷花红粉绽,杨柳绿荫横”的美景,算得上是南京风光最旖旎的私家园林。

崔府待客的花厅临池而建,此刻荷叶新展,无穷碧绿,十分养眼。崔槐引着三人进来花厅坐下,命人奉茶。

花厅正堂墙上还挂着一幅楷书,却是唐代才子元稹的《一七令》:

茶。香叶,嫩芽。慕诗君,爱僧家。碾雕白玉,罗织红纱。铫煎黄蕊色,碗转麴尘花。夜后连陪明月,晨前命对朝霞。洗尽古今人不倦,将知醉乱岂堪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