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不辨风尘(第9/13页)

沈周道:“崔良中让高继安伪造交引,论起来是大雇主的身份,高继安反过来要杀他,必定是受人怂恿。这人现在可以断定就是王青。她既然利用高继安来对付崔良中,想必是跟他有仇。所以她来到南京后,才会先结援于同样与崔氏有仇的曹氏。她既是有所图谋而来,当然不像一般相士那样抛头露面,而是低调行事,不以真面目示人。”

张建侯道:“那你相信她的那些所谓预言么?”沈周道:“这个……最好是等见过王青本人后再说。现下有了她的画像,要找到她就容易多了。”

包拯道:“家父特意多绘了两张,正好我们每人一张,明日到礼字街一带打听,看有没有人见过王青。”

张建侯道:“如果不是姑父答应了戚彤娘子不泄露王相士一事,不然可以将画像交给官府,由他们出面找人,我们就省事多了。”包拯道:“就算我没有答应戚彤娘子,交给官府也不妥。现下我们还不能完全肯定王青就是帷帽妇人,也不能确定她到底在行刺案和交引案中扮演了什么角色。”

正商议明日如何寻访相士王青,还没有来得及举箸,仆人进来禀告道:“有客!”引进来一看,却是翰林学士石中立和应天书院主教范仲淹。

包拯忙下堂迎接,道:“家父已入内歇息了。”正要命仆人去请父亲出来,石中立一摆手道:“不用费事叫包公了,老夫就是来找你们的。你们几个声称昨夜是我潜入崔府,可有从粪坑中捞出证据、对上衣襟?”

包拯这才会意他是来兴师问罪的,既不便说出许洞已坦诚告知真相,又不愿意撒谎说还没有从粪坑中捞出衣服,只得道:“衣襟还没有验过。”

石中立登时跳了起来,叫道:“小范,你瞧见了!幸亏你今晚进了城,被我拉到你,不然你如何能相信你手下这几个学生其实是指鹿为马、诬良为娼之辈?”

沈周忙道:“石学士言重了!其实是我们另外寻到了证据,足以证明石学士无辜,不必再验那件衣服了。”石中立气呼呼地道:“言重?你们当着老夫老朋友的面,没有证据,甚至没有验过证据就胡乱攀诬老夫,就为了你们自己出风头,居然还说老夫言重?”

包拯上前深深一揖,道:“我们确实太过鲁莽,晚生这里给石学士赔礼了。”

石中立却是不肯甘休,道:“不行。我们这就去你们包家茅房,当着你们范先生的面将衣服捞出来,与你们捡到的那片衣襟验对,要让范先生亲眼看见你们是在为了出风头而胡闹。”

范仲淹忙道:“石学士何必动气?这事不能怪包拯他们,其实是我想帮曹恩师,所以命他们几个暗中调查案子。他们也是一时心急,想早些向我交差,所以冒犯了石学士,跟出风头毫无干系。”

石中立道:“当真是小范你的主意?”范仲淹道:“当然。今日包拯到码头找石学士之前,先回来应天书院,我还催促过他。”

石中立也是性情中人,登时释然,道:“那好,看在你小范的分上,也就算了。”转头问道:“那害得老夫被你们诬陷的上房大盗到底是谁?”

包拯沉吟道:“这个,石学士还是不要知道的好。”沈周生怕石中立再发怒,忙道:“包拯的意思是……”

石中立却是一挥手,道:“算啦,老夫也没兴趣知道,反正我知道他是好人就行了。”

张建侯道:“石学士怎么知道那个人是好人?”石中立道:“他要对付崔良中这种坏人,难道不是好人么?”顺手拿起桌上的王青画像,一望之下,便“咦”了一声。

沈周忙问道:“石学士认得这妇人?”石中立道:“当然认识。她就是大名鼎鼎的女相士刘德妙,难道你们没有听说过她么?”

刘德妙是北汉皇族后人,自小出家为女道士,精通相术,由大宦官周怀政引荐入皇宫,言事奇准,成为后宫嫔妃及皇亲国戚中极受欢迎的人物,被尊称为“刘尊师”[5]。宰相寇准失势前,刘德妙忽然有所预感,及时投靠了参政知事丁谓。

丁谓字谓之,太宗淳化三年(992年)进士,其人机敏有谋,于文章、图画、博弈、音律无不洞晓,著名文学家王禹偁曾赞赏丁谓的文章“自唐韩愈、柳宗元之后,二百年始有此作”。寇准十分欣赏丁谓的才气,宋真宗即位之初,就向皇帝大力举荐,丁谓由此得到重用。这人也当真是有真本事,三司案牍复杂繁多,一般官吏长久难以解断,而丁谓一看案情,一言判决,众人都释然而悟。听凭满座宾客各自陈述,他从容应接,随口解答,条分缕析,统摄满座,没人能超出其意。还有一次,东京开封皇宫失火,宫阙建筑大多焚毁。宋真宗命丁谓主持修复工程。由于皇宫处于京城中心位置,取土、运料、弃废都非常不便。丁谓提出了一个独具匠心的施工方案,可以“一举而三役济”:即挖街取土,成渠引水运料,再弃废填渠还街。如此,节省费用“以亿万计”。

然丁谓有才无德,工于算计,大搞上天书活动迎合宋真宗。当上参政知事后,有一次中书省宴会,寇准在豪饮后,被菜汤沾到了胡须上。丁谓看到后,马上起身为寇准擦拭胡须。寇准不但不领情,反而十分恼火,当场讥讽丁谓说:“你身为参政,国之重臣,怎么能为长官擦拭胡须呢?”此即为典故“溜须”的来历。丁谓一时难以下台,不由得恼羞成怒,结下深怨,发誓要报复寇准。

此事也可以窥见寇准的性格——自视甚高,性情刚硬,言语尖刻,经常弄得人难以下台,这些没有必要的口舌之快导致他一生树敌甚多。比如当年签订《澶渊之盟》的曹利用原先只是个殿前侍卫,因为能言善辩及机缘巧合才得到宋真宗信用,后来担任枢密使,执掌大宋军机。寇准看不起他,认为其既无品行,又无才气。两人每每有意见分歧时,寇准总是大声训斥曹利用说:“你是一介武夫,怎么能识大体?”曹利用由此恨寇准入骨,与丁谓联合起来与寇准分庭抗礼,导致党争不已。

而随着宋真宗身体状况的恶化,皇后刘娥权力越来越大,成为宋帝国实际上的统治者,其一举一动,对当时的政局,尤其是对寇准与丁谓两派之间的党争产生了决定性的影响。刘娥为了巩固自己的地位,也开始笼络自己的势力,主要是以翰林学士钱惟演和副宰相丁谓为首,因其兄长刘美娶了钱惟演之妹,而丁谓则是钱惟演的姻亲。而之前,刘娥宗族横行不法,强夺蜀地百姓盐井,被人告发。宋真宗念及刘娥,想就此不问,但寇准铁面无私,坚持要求依法惩治,由此得罪了刘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