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远钟惊梦(第3/10页)
他猜测诓走沈周的人必是有自己的目的,然而现下南京戒备森严,四处都是搜捕盗贼的官兵,诓骗者必定不会冒险带沈周进城,离开南京的水道、旱路也都被截断,都有重兵把守。那人唯一能做的,就是将沈周藏在附近,达到目的后悄然离开。城北一带都是丘陵山冈,地广人稀,虽然藏身容易,但人口少也是个突出的优点。杨文广先不急着搜山,而是召集了本地的猎户,询问有哪些可以藏人的地方,再分成数队,各由猎户带队分区搜索。如此一天下来,虽然一无所获,却将大多数能藏身的山洞、草屋都清过了一遍。
日落时分,杨文广见天色已晚,便下令先收队。走到性善寺背面的山峦时,忽然见到前面山坡有人下山,急忙追上前去,却是一名黑衣人。杨文广见对方黑衣蒙面,立即上前拦截。二人略一交手,他便认出对方即是前几日晚上在曹府与他交手之人,正要喝令弓手将其围住,那人忽道:“你想救沈周么?他在山上茅屋里。快去,不然就来不及了。”
杨文广冷笑道:“沈周我自然要救,这次你可别想逃走。”
他既与那人交过手,又被对方逃脱,深以为耻,这几日已反复研究回忆过敌人的招数套路,寻找破绽,早已胸有成竹,见那人举掌砍来,当即拿住其手腕,反拧了过来,预备扯脱对方肩臼,手蓦然触摸到那人胸前,只觉得软软一片,一呆之下,心中有所迟疑,没下重手。却被那人趁机挣脱,又朝包围上来的弓手打出一枚火蒺藜,趁众人忙不迭滚地闪避之时,竟就此冲下山逃走,消失在树林中。
杨文广一时追赶不及,只得带人赶来坡顶茅屋查看,当真见到了一个人——一名男子双手高举,吊在房梁下,双眼被黑布蒙住,身上伤痕累累,地上有大摊血迹。取下蒙眼黑布一看,果然就是沈周,只是人早已昏迷了过去。杨文广忙割断绳索,放他下来,因来不及回城,只得先运来性善寺救治。
包拯道:“小杨将军今日在山坡上遇到绑架者,当真就是与你在曹府交过手的黑衣人?你看真切了么,身形可是一模一样?”
倒不是他有意怀疑杨文广,而是当时天光昏暗,有树木遮阴,那人又蒙了面,未必看得清楚。
张建侯道:“姑父,这你就不懂了,习武之人都有自己独特的路数。小杨将军之前跟那个人交过手,不需要再看他的脸蛋身材,只要一动上手,就立即能知道是不是同一个人。”包拯道:“原来如此,是我冒昧了,抱歉。”
杨文广叹了口气,道:“虽然让那人侥幸逃走,但我却发现了一件事——正如包公子之前所推测的那般,对方是个女子。交手时,我无意间碰到了她的……她的胸脯……后来她跟我说话,虽然有意压低嗓音,但仍然可以听出是个女子。不过我可以肯定,她绝不是刘德妙。刘德妙的声音沙哑深沉,这女子却是相当清脆,应该年轻得多。”
包拯若有所思,半晌才道:“多谢小杨将军告知。”
送走杨文广,张建侯忙问道:“今早那个假借范先生名义的带信人,本来也是要连姑父一起骗去的,对吧?”包拯道:“嗯,如果不是因为不忍心留下小游一个人在这里,我断然就跟沈周一同去了。”
张建侯道:“那么这个人一定不知道姑父不会丢下小游不管,也就是说,他不是姑父亲近的人,不了解姑父的心思。”包拯一呆,心道:“那会是谁呢?”
文彦博派去查验行踪的吏卒已然确认黄河和侍从杨守素昨日下午就回城了,还在望月楼双泉阁子里一直待到晚上,北门士卒和望月楼店家老樊均可作证。今日黄河根本就没有离开望月楼半步,如此,他的嫌疑完全洗清。还会有谁呢?寺门僧称见到带信人是个三四十岁的闲汉,跟杨文广交手的则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女子,也就是说,对方至少有两个人,他们骗走沈周,如此凶残地拷打他,必然是要逼问什么事情。会不会跟曹丰失踪有关呢?那年轻女子当晚到曹府到底是做什么呢?
张建侯想得头疼,干脆懒得想了,起身道:“还好沈大哥人还在,他们没有杀了他灭口。姑父,今晚你先守着沈大哥,我去灵堂替小游守灵。你放心,小游不会怪你的,她还巴不得你早些破案,好替她报仇呢。”
包拯也担心沈周伤势过重,怕有个万一,便应允道:“也好。”
本以为这一夜又会是个不眠之夜,但连日的疲惫还是如同潮水袭击包围了包拯,他歪在床边,本只想打个盹儿,却就此沉沉睡去。天快亮时,早课的钟声响起,他这才惊醒过来,想要起身,竟然四肢都麻木了,一点儿一点儿挪了好久,才勉强能够动弹。
忽听到沈周呻吟一声,睁开眼睛,哼哼唧唧地道:“我……我是死了么?”
包拯大喜过望,急忙倒了一碗苦茶,喂沈周饮下,道:“你还没死。”沈周茫然道:“可我明明听到他们说要杀了我的。”
包拯道:“亏得小杨将军及时找到了你。到底是怎么回事?”沈周道:“我也不知道啊。我跟着那信使回城,没走多远便觉得后脑勺一痛,人就晕了过去。”
等沈周再醒来时,只觉得手腕奇痛,扯裂欲断,睁开眼睛,却是漆黑一片,一时不知道身处何处,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略一挣扎,只觉得双手被什么东西紧紧扯住,竟是丝毫动弹不得。他后脑勺疼痛无比,难以集中精力思索,过了好大一会儿才会意过来,他是高举双手被人吊了起来,眼睛上则被蒙了黑布。一时间,惊愕无比,整个世界好像是虚幻的一样。正以为是一刹那的错觉时,忽听到有人开门进来,忙问道:“你是什么人?捉我做什么?”
话音刚落,肚腹便重重挨了一拳,剧痛之下,呼吸为之阻塞,他登时剧烈地咳嗽起来。眼泪也随之流出,幸亏眼睛上蒙有黑布,审讯者看不见,尚不至于太丢脸。
那人冷冷道:“知道厉害了吧?我问一句,你答一句,答错一个字,我就用刀子往你身上割一刀,直到你断气为止。”却是个男子的声音。他一边说,一边拔出短刀来,往沈周两条大腿上各划了一道长长的口子,示意他的言语不虚。
沈周看不见周围情形,喘息刚定,只觉得大腿上伤口如火炙一般,血滚滚流出,忍不住大声呼痛。他少年曾暗中窥测父亲沈英审案,案情到关键之处时,也会对一些犯人用刑,以严刑来取得口供。一些犯人看起来桀骜不驯,傲骨铮铮,然而一上刑具,立即如杀猪般地尖叫,什么都招认了出来。他当时瞧在眼中,还暗暗鄙视那些男子都是贪生怕死之辈,身体受一点儿痛楚就忍受不住,气概全无。此刻他自身尝到皮肉之苦,才知道刑罚的滋味实在不好受,肉体上的折磨会让人暂时将其他的一切都暂时抛开,所感受的只是疼和痛,而正是这疼痛让他觉得存在的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