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第2/2页)

听到哭声的园山夫妇立刻跑来。两人站在门口,看到百合后发出“唉”、“啊”的叹息。他们也立刻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偷偷潜入房间的百合,手上沾着红色颜料,而画布上杂乱地附着的红色痕迹。

园山的情绪在那一刻到达了即将爆发的顶点。他急忙冲向自己的作品,盯着那块红色的污渍。然后斜眼看着百合,气得嘴唇发抖。

就在此时,夫人开口了。“亲爱的,这红色是你画上去的吗?多棒啊。”

园山一脸戒备地回头望向夫人。夫人的双眸闪闪发亮。“红色多么明亮。”

百合发着抖,看向夫人,又偷偷看向园山。

“别说傻话了!”园山愤怒地说。但并没有继续说下去,他又看了看画,说道:“原来如此。”

“神来之笔。”夫人点点头。

园山又仔细地盯着画布,说:“原来如此,这一笔,真的,不差。”

“园山的夫人后来被杀害了呢。”我实在无法避开这个话题,便说道。

草薙露出了痛苦的表情。“自那之后,园山说的话就有点儿令人费解了。”

“因为脑子出了问题。”百合平静地说出这样的话,让人颇感意外,“真可怜。”

“令人费解,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他变得只会说反话。”草薙耸耸肩,“变得像机器人一样,每天只做一样的事情。”

他的回答和日比野说的一样。

“他失去了妻子,整个人都变了。”我知道这么想不太合适,但百合的这句话就像是说给自己心爱的人听的。“伊藤,你见到园山了吗?”她又问道。

“只和他说了几句话。”

“那个人说‘是’就等于说‘不是’。他只说反话。”

“感觉是那样的。”

“什么都反着说。肯定是因为内心的世界完全颠倒过来了。”

“也许是他无法接受妻子的死吧。”我说,“反过来说话,妻子便能继续活着。”

草薙在享受完美食之后开始收拾并洗涤餐具。他快活地说:“全都让我来做吧。”

百合消失在里面的房间,但很快拿出来一个画框,并将它摆在桌子上。“这是园山的画。”

“他现在已经封笔了吧?”我想起日比野的话,对百合说。

我欣赏着画。主色调是蓝色。我不知道这幅画属于什么类型,也许该被称为抽象派吧。画里有近乎写实的富士山,但对菖蒲却没有做过多刻画,感觉只画出了花瓣。

不是蓝色的花。准确来说,是如花一般的蓝色。

“怎么样?”百合问我对于画有怎样的评价。

“其实我不知道如何评判画的好坏……”我这么回答,她听了,露出遗憾的表情。

“但是我喜欢这幅画。”我立刻补充道。我只是在表达自己的想法,并不是为了讨她欢心。我说的是实话,我非常喜欢那幅画。

深浅不一的蓝色叠在一起。啊,原来如此,我感慨道。厨师赏味,短跑者丈量时间,也许画家就要思考颜色,比如某处不是这个颜色不行。

深浅不同的蓝色在画布上摇曳。

“这是很久以前,园山在我过生日时送给我的。”

“真漂亮。”

这幅画既不是重视绘画技巧的那种画,也不是平凡的风景画。有花,有蓝色,有整体构图,但终归不算杰作。然而这幅画能给人带来刺激,至少我受到了刺激。那就是这样的一幅画。

仔细想想,这座岛和外界没有交流。也就是说,园山是在没有受到任何画家的影响及评价的情况下持续创作的。

这才是完全的原创作品。

能把这幅画送给我吗?一念及此,我便立即打消了这个念头。

我又开始看画。满溢的蓝色吸引着我,那蓝色激发了我的想象力。会因绘画而感动,对我来说是一种新鲜的感觉。

“我也喜欢这幅画哦。”百合说。这时她可能渐渐意识到我已经敞开心扉。

“啊,什、什么?我也喜欢,我也喜欢。”草薙慌忙现身,他恐怕完全不知道我们在说什么,却这样插嘴。对他而言,真实与妻子百合,是一体的。

半夜时,我醒了。我是什么时候离开草薙家的啊?另外我都不知道自己的手表走得是否准确。时针指向早上两点。对现代人而言,指针盘可能更适合挂钟。无论怀着怎样的心情乘上电梯,人们都会留意时间。

意识还算清醒。我从床上起身,左右晃了晃脑袋。

然后开始写信。用的是和日比野分开时他给我的明信片。明信片上印着这座岛的风景——一望无际的田地,我和日比野一起攀登的山丘。我说:“做些印着优午的明信片也不错啊。”他却傻傻地回答:“稻草人的照片,有意思吗?”随便吧,我想。

我把明信片放在床头,落笔在上面写下“前略” [8] 。

前略。久疏问候。

感觉还不错。虽然感觉还不错,但是写不下去了。

我要将明信片寄给静香。给已经分手的恋人写信,一定算这世上不该做的事情之一。但是我能想到的、想寄明信片的人,只有她和祖母。我不认为明信片可以送到离世的祖母那里,因此用排除法,我只能寄给静香。

我草草地写下自己的现状。突然来到了世外桃源,在这里遇到了奇妙的人们。为了方便说明,我并没说优午是个稻草人,而说他是一个诗人。虽然这也是事实,但是写到一半时,我突然有种自己在写科幻小说一般的感觉。

她可能会以为我疯了。然后可能会马上将明信片扔掉。因为她的人生中不需要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