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骑士与佣兵(第17/25页)

旅店二层有四个房间。希姆带我们进去的是个合住大屋,屋里有八张用稻杆铺成的床铺被塞在狭小的空间里,床铺之间几乎没有空隙。天花板很低,房内昏暗,还弥漫着一股怪味儿。虽说是佣兵,但也是为了索伦赌命战斗的战士,这种待遇实在是太过恶劣。

我说道:“希姆,如果你愿意,我会命人准备更好一点的住处给你们。”

他莞尔一笑,“非常感谢,不过这样就好。我和大哥早就习惯了这种地方,不是马厩就已经很好了。”

因为是埃布负责为他们分配住所,我不便横插一手。于是我也没有强迫他接受我的提议。

原以为合住大屋里没有人在,不料在黑暗的角落里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那是个蓄着满脸大胡子,脸仿佛被酒烧得赤红的男人。他看向这边,不愉快地搔了搔头。同时好似低语了什么,却是我听不懂的语言。法尔克走向那个男人。

看到法尔克对男人说了什么后,希姆低声道:“我们跟那个男人言语不通。您的护卫还会说英格兰语以外的语言啊。”

“你也是一样吧?”听我这么说,希姆惊讶地瞪大了双眼。我没想到他会这么吃惊。“你是威尔士人吧?我想你肯定会说威尔士语。”

“嗯……”希姆撇开了视线。难道他试图隐瞒自己是威尔士人吗?别说是威尔士人,就连撒拉逊人在城镇里也不罕见。而且这次招募的佣兵里还有马扎尔人的女战士呢。

法尔克与赤红脸膛的男人交谈后,没多久便回到我们身边。他对希姆说道:“谢谢你,我们明天再来吧。”

“您是在怀疑大哥吗?大哥是正直之人,如果您是在搜查恶行的元凶,那绝不会是大哥。”

“是吗?差不多如你所说吧。”

告别之际,希姆不经意地将头转向一边时,我看见了他被头发遮盖的部位。我当即明白了他蓄长头发的原因。

本该长有耳朵的部位却空空如也。

像是被什么东西割掉了似的,左耳的部位只剩纠结盘错的疤痕。无意间窥探到别人的隐私,我不禁不好意思地移开了视线。但是和我有共同发现的法尔克却只是挑了挑眉,视线巍然不动。左耳的部位虽然马上又被头发盖住,但法尔克一直专注地盯着那里。不一会儿法尔克突然对着希姆的背影说道:“希姆,你曾经遭受过拷问吧?”

拷问!

一瘸一拐的左腿,被割掉的耳朵。确实很像是拷问的痕迹。在索伦,拷问也是常有发生,直到祖父的时代才有所收敛。父亲在必要时也会允许。烧红的铁片,吱嘎作响的水车,仅仅是为了使人痛苦而发明出的种种装置与器具……我从未见过拷问之景象,而是背过身,回避至今。谁能想到在此时此地我与它撞个正着呢。

希姆是名佣兵,因此更自然的结论是将这一切当成是他在战场上所负的伤。然而希姆犹如被恶魔攫住了心脏般迸发出一阵战栗,分明映证了法尔克一语中的。不自然地扭头看向我们的希姆的脸上,浮现出恐惧和被逼至穷境的野兽的狰狞。

“您问这个是想做什么?”

“你若是有敌人,我不会做任何有利于你的敌人的事情。”在昏暗难闻的巴托旅店的二层,面对穿着脏污布衣的希姆,法尔克按照对待贵人的礼仪,手置于胸,说道:“以骑士的名誉起誓,在下只是为了完成使命,才必须尽可能多地了解佣兵们的情况。”

若是说错一词半语,我们可能已遭到希姆的攻击。但现在他绷紧的身体已经舒缓下来,只是眼神里还残留着戒备与怀疑的神色。

“哈巴德大人已经认可我作为佣兵与大哥一起战斗。”

“当然,我们无意推翻这项决定。这一点阿米娜小姐也可以向你保证。”

让无法战斗的人作为佣兵收取报酬,这种做法我不能苟同。因为这无疑是欺诈行为,是在神的面前决不能被原谅的事。但是在对希姆的观察中,我意识到了这一点:伊特尔若是依赖着希姆的话,那么说他们是在并肩作战也不为过,而认可他们之间的这种羁绊也是公正之举。我点头答道:“是的。我保证。”

希姆闻言,吐出一口放心的大气。“非常感谢,那么我就回答您的问题吧。”轻轻地摩挲左腿,他说道:“敝人的确遭受过拷问。但我不能透露是在哪里发生的。我和大哥被冤枉偷猎了一头鹿,英格兰的庄园领主逮捕了我们。只是一头鹿而已。即使我们真的偷猎了一头鹿,按照习俗,挨一顿鞭子便可了事。然而碰巧那名领主憎恨威尔士人,又喜欢看血腥场面。”

他的话语冷谈,让人丝毫感觉不到憎恶和怨恨。“如果敝人是一个人被抓的话,应该早就死在那儿了。但是大哥比我勇敢得多。趁绳索松掉之际,我们揍翻了领主,逃了出来。……这条腿在那时被打断,之后就一直这么扭曲着。”

希姆低头将视线定格在脚边,喃喃地接着说道:“敝人原本是个还算有点本领的牧羊人,大哥也是个优秀的手艺人。但是如今我们已无法继续从事旧业,也不能回家乡。”

法尔克曾说过,任何人都会说谎。即使是对着圣物起了誓,也不能断定此人所言不虚。但是我无论如何都觉得希姆说的是实话。

“希姆。可以的话,告诉我那个领主的名字。你们将为埃尔文家而战,也许埃尔文家也能为你们做些什么。”

然而他只是无力地微笑。“谢谢您,阿米娜小姐。但是我已决心亲手讨回血债。”

“合住大屋里的男人是个朝圣者。他说自己原本是名神职人员。”出了巴托旅店后,法尔克对我说道。“用通俗拉丁语向他搭话后,他告诉我昨晚旅客很少,只有伊特尔兄弟和他住在合住大屋。他还抱怨说不清楚是兄弟中的哪个,半夜几次出入房间,吵死人了。”

“深夜离开了旅店?”

“离开了房间。当我问他离开了多久,有没有出现兄弟俩中的某人一段时间未曾回房间的情况时,他回答说不记得了。”

我开始思考。假设旅店大门被牢固的门锁锁住,伊特尔想出去也无能为力,但这是不可能的。因为这种旅店不附带厕所,想要方便的话只能去到旅店外面。

法尔克自言自语般说道:“……好像佣兵们都收到了召集令。这下子就算去了赛蒙的旅店,哈尔?艾玛也不会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