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神与藤田(第7/8页)

我不慌不忙地观察着手中的枪,和以前一样,在我眼里只是个粗制滥造的破玩意儿。

那就差不多上吧。我的手刚碰到车门,耳朵里却传来阿久津失态的尖叫声: “啊!”只见他两眼笔直地望着挡风玻璃,张口结舌,呆若木鸡。

我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顿时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借着没有熄灭的头灯,我看见几个男人走过来的身影。大约有5个,身披花哨的西装、表情狰狞。他们没有打伞,在雨中大步朝我们逼近。他们的双手低调地垂在身侧,但很明显,每个人的手里都握着枪。

“这是¨…”阿久津张大着嘴,想必脑中一片罕白,因为他既没有飞身出车对着他们一通扫射,也没有自暴自弃地踩下油门夺路而逃。他只是呆若木鸡。

不一会儿,我就听到身边响起了粗重的脚步声。那些男人拿着大石头以及金属对准车窗就是一阵猛砸,终于,阿久津不堪忍受,打开了车门。

凶神恶煞的男人很快就把我跟阿久津拖出车外,只听他们七嘴八舌地叫嚷着: “你们上次也来过这里吧?”、“开这么好的车,一定不是什么好东西。快说,你们是哪儿的!”、 “啊,你不是藤田那家伙的小弟吗?举缉正好,快把他带走!”、“快带他走!”他们你一言我一语,此起彼伏,吵闹不堪。而我们就这么被拽着横穿过双车道的马路,进了那所公寓。

10

我第一次尝到了被人类抓住、并被绑在椅子上的滋味。

在一间宽敞的、貌似会客室的房间里,我被他们用胶带一圈圈地捆绑在木椅子上,在我的身旁,坐着同样造型的阿久津。

夜应该已经很深了,明晃晃的日光灯却照得室内很明亮。

墙上挂着一幅用毛笔书写的汉字书法挂轴。墙壁也好,桌椅也罢,都凸现着木材的天然之美,整间房子洋溢着传统的风趣。就在这别致静谧的氛围中,却偏偏杵着好几个黑道分子。

阿久津口中流着血,耷拉着脑袋;他鼻青眼肿,呼吸急促。

“喂,叫你把藤田叫来。”光头男站在阿久津面前,把玩着一根手杖似的东西:之前他用那玩意儿揍了好多次阿久津,连我的身体上都挨了22下。但阿久津狠狠地回瞪了他一眼,好像在说: “休想我会告诉你们!”

“老爷子,怎么办?”光头男回头问道。那里摆放着一张柔软的黑色沙发,一个肥硕的中年男人正在吞云吐雾。

那正是栗木。和几天前在路上看到的一样,他还是一副威风凛凛的样子。他鼻子硕大,眼睛细长,和藤田完全不是同类,我不由感慨:黑道的人也是各不相同的嘛。

“问问旁边的那个家伙。”栗木夹着香烟的右手朝我指来。

“这家伙刚才也被痛打了一顿,却连哼都不哼一声。”

没错,我是连哼都不哼一声。虽然我被抽耳光、被棍子殴,甚至被沙包砸,但这一切对我而言,既不会让我有半丝痛楚,也不会让我害怕,甚至连让我发表感想的价值都没有。虽然我也装模作样地呻吟了几声,但恐怕演技并不怎么逼真。

“那拔了他的指甲吧!”身后一个残忍的年轻人这么提议。我暗自抱歉: “真不好意思,就算是拔了指甲也是一样。”

“大叔,不要说。”阿久津努力地挤出几个字,我知道,那是对我的哀求与忠告,也许甚至还包含着对我的几分信赖。但我没有动容,只是环顾四周,考虑着该如何找时机抽身。我打算适当地见识一番之后就回去了。报告已经交上去了,现在我做的事近似于售后服务、不给补贴的加班。我―直坚持做好份内事,份外的事情不去管它。

我扫视着房间内的每一个人,每一个看上去都粗鲁浅薄、毫无内涵,让人完全提不起兴趣。只是――我的目光停在了门旁。在那扇豪华的木门旁,我看见站着一个高头大耳的男子,他双手抱胸,盯着我看,眼里充满笑意,像是在看一场好戏。

我立刻回过神来,小声嘀咕了句: “原来如此。”

“你在说什么!”手持棍子的光头男气势汹汹地冲到我面前,高声喝问道,太阳穴上的伤疤此刻尤显狰狞。

“我来告诉你藤田的电话号码。”我说。话音刚落,就见阿久津瞪大眼睛看着我,拼命挣扎着身体,几乎要连人带椅地撞过来。他冲我破口大骂: “大叔!你在想什么!你要背叛我们吗?!”他骂声不断,我不禁感到佩服,没想到他居然还剩这么多体力。

我把我暗记在心的电话号码告诉了他们,几乎与此同时,阿久津发出了小孩抽泣般的呻吟声,或许是觉得这一切很可笑,我听见有人在不远处偷偷地笑了。

光头男回头朝栗木点了点头,然后伸手拎起桌上的电话马上拨号,一面威胁说: “要是假的我就杀了你。”

“大叔,你居然背叛我们!”阿久津气得要喷血了。

“藤田会来救你的。”我说。身为一个讲侠义的男人,他不可能不来。

“你!”阿久津咬牙切齿,五官都拧成一团了, “他们就是要他来!你想让他们杀了藤田老大吗?!”

我不得不放低声音问他: “喂,你觉得藤田会输吗?”

“什么?”阿久津睁大了眼睛。

“你不相信藤田?”他不是一直都在对我絮絮叨叨地倾诉着对藤田的崇拜之情吗?

藤田不会死。

我明确知道这―点,因为,藤田的死期是明天。这话是专门调查是否该死的我说的,所以有着绝对权威。在调查期间,对象不会死,而且这期间连致死事件都不会发生。

也就是说,不管藤田明天横穿马路时碰巧被闯红灯的轻型卡车撞死,还是因为救溺水的小青年而跳到河里淹死,但至少今天,他不会死在这里。

“我也想相信他啊。”阿久津万念俱灰似的小声说道, “但这么多人,藤田老大一定会很惨的。”这时候,放下听筒的光头男子嚷嚷着: “藤田那家伙好像马上就要冲过来了,好像是一个人来。”

“真是个蠢货。”我看见栗木苦笑着说,他狠狠地将烟蒂捻熄在烟灰缸里, “他那种叫迂腐,现在早不流行了。”他大声说完,众人立刻发出附和的笑声。

我又一次看向那个站在门边的、有一双招风大耳的男人,他跟其他黑帮分子不同,脸上没有丝毫兴奋的神色,甚至还是挂着―抹冷笑倚靠在墙边。仔细观察他那没有感情的眼眸,就能发现他其实是在刻意保持距离。这也不足为奇。因为他原本就是我的同事,是我调查部的同仁。

我听说他比我早一天被派到人间,但并不清楚他负责调查的对象是谁。

前几天阿久津也曾经说过“栗木手下多了个以前没见过的人,大概是新雇来的保镖”,应该就是在说我的这个同事吧。换言之,他所负责调查的,正是栗木。

我同事的调查工作比我早开始一天,这就表示,栗木将会命丧今日,而我的同事之所以此时此刻出现在这里,想必也是为了见证死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