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1997年 春(第5/22页)

聪志甩开优希的手,走出大门。优希穿上鞋追了出去,哪里还有聪志的影子。

2

2月的东京日比谷公园。小鸟鸣嗽,生机盎然。尽管银杏树、榉树的叶子去年秋天就落光了,但由于樟树、黑松等常青树居多,仍是一片碧绿。早晨,公园里散发着浓浓的常青树的香味儿。

长濑笙一郎,叼着香烟,在日比谷公园前下了出租车,走进公园。混入抄近道去各大政府机关上班的人群里走了一阵,在小音乐堂前离开了人群。从一片四照花旁边走过之后,来到一个小广场。小广场周围固定着几条长凳,种着数棵百日红。百日红花叶早已落尽,只剩下枝干在晨风中瑟瑟发抖。

笙一郎把烟头塞进随身携带的烟灰盒的时候,无意中碰到了百日红。他抚摸着百日红那光滑的树干,闭上眼睛陷入往事回想之中。顺着铁链攀登绝壁的一个少女和两个少年的身影浮现在眼前。

随着一声叹息,笙一郎睁开双眼,从长款皮大衣的口袋里掏出手绢,擦了擦长凳坐下。他不想把衣服弄脏了。点燃一支香烟,看了看手表,啊,时间还有富余。

笙一郎讨厌跟那些素不相识的人们一起在电车里挤来拥去,他喜欢坐出租车上下班,所以早到是常有的事。此刻,他从公文包里取出立体声随身听,设定了30分钟自动鸣叫,戴上耳机,按下放音键,闭上眼睛听起来。

30分钟到了。时间是上午8点40分。四国地区出生的笙一郎收起随身听,操着听相声时学来的半生不熟的关西话,自言自语地说了声:“挣钱去吆!”双手使劲儿拍拍面颊,站起来走出公园。

马路对面是法务省所在的中央合同厅舍六号馆。最高检察院和地方检察院在六号馆B栋,旁边是家庭裁判所,再南边是律师会馆。笙一郎过了过街桥,来到B栋前边,解开皮大衣,让警卫看了看西装上别着的证明身份的证章。

穿过大楼的一层,从旧法务省的红砖楼经过,来到樱田街。对面是警察厅和人事厅所在的合同厅舍二号馆,旁边是警视厅大楼。

在规模庞大的混凝土建筑的巨大的立方体和宽阔的道路构成的都会面前,人类显得多么渺小。刚来这里上班时,作为人的存在感,一下子就被一种来自都会的嘲笑气氛吞没了。现在呢,同样是这个人,已经学会了怎样利用这个把人类贬为渺小的群体的都会。

穿过地下通道,来到东京警视厅门前。站岗的是一个20多岁穿警服的巡查。笙一郎走上前去,轻松地打着招呼:“怎么没见过你?新来的?”说着递上一支烟,“一大早就站岗,辛苦辛苦,来一支!”

巡查微微扭动了一下脖子,既不像点头同意又不像摇头拒绝。笙一郎解开皮大衣,让巡查看看胸前的葵花形证章:“要是金钱上的麻烦,用不着到里边的谈话室去。像你这样是个人就盘查,升不了官儿。我是东京律师协会的长濑,可以进去了吧?”

笙一郎笑着从巡查面前与之擦身而过。

进了大门,向传达室说明要见刑事部搜查第二课课长。问是什么事,回答说要跟昨夜被捕的犯罪嫌疑人面谈。传达室的女职员又问:“有面谈指定书吗?”

笙一郎故意调皮地挤眉弄眼:“又来了不是?开玩笑,咱民主警察还跟我要那玩艺儿。得尊重人权。”说完指了指大厅就进去了。

穿过大厅走进洗手间,在镜子前站定。笙一郎往往讨厌自己土里土气的样子。为了使自己显得既洋气又帅气,他喜欢穿这套银灰色的西装。身高一米七五,略显消瘦,但身材匀称。长发,单眼皮,薄嘴唇。他那开口就能赚大钱的嘴巴闭上的时候,显得面色忧郁。虽然今年冬天才满30周岁,但让谁看都有三十四五。

用口腔清新剂漱了又漱,去掉嘴里的烟味儿,重新来到大厅。不一会儿,第四智能犯罪搜查部的警官来了。他很遗憾地对笙一郎说:“为了防止销毁证据,不能面谈。对不起了。”

笙一郎抿嘴一笑:“有那么严重吗?要不要我向律师联合会打个报告,写上您的大名。老实说,您不嫌麻烦吗?再考虑考虑。”左磨右缠了10分钟,终于让警官允许了他跟那个因违反证券交易法而被捕的犯罪嫌疑人面谈。

犯罪嫌疑人平泉,当年曾跟笙一郎一起在司法研究所实习过。俩人现在虽然不是一个律师协会的,平泉还是点名要笙一郎做自己的辩护律师。

“太大意了。只需要把右边的挪到左边,就有一亿日元进账。我也没伤过谁呀。为这事儿还借了钱。真是鬼使神差。”平泉自嘲地对笙一郎说。

平泉是一家大企业的法律监察。企业股票增值公布之前,他以朋友的名义扒进大量该企业股票,增值公布后又抛出去了,所谓“知情者股票交易”罪。

笙一郎在短暂的面谈时间里,很快地询问了大体经过,平泉的事务所是怎么应对的,以及平泉现在的顾客是怎么接待的等情况。最后,建议考虑向律师协会的纲纪委员会打报告:“好了,等着挨处分吧。”

平泉使劲儿摇了摇头。他好像决心已定:“我只不过想找个人聊聊。”

笙一郎微微苦笑了一下说:“司法研修所时代,你我有那么亲密吗?”

“在这个世界上,没有谁跟你是真亲密。谁不是从头衔来判定亲疏!所以呀,连我这个水平的所谓企业兼并专家,都被捧上天了。我并没有那么强的能力嘛。一半以上是借助事务所关系网的力量。我在司法研修所时的成绩你是知道的。”

“我连昨天吃的是什么都记不住。”

“你对别人的事从来不关心,就知道一个人往前奔。就你的成绩,够当大法官的。可是呢,连人人羡慕的大事务所都不去,非要自己开个小事务所。那时候我觉得你是个傻瓜。结果呢,你现在是企业法方面的大腕儿,连外企你都涉足,爬得真快。你敢到处跟个人或公司的法律代表直接较量,我是既吃惊又嫉妒,说句心里话,是羡慕!”

笙一郎递给平泉一支烟,平泉接过来狠狠地吸了一口:“我呀,原先并不想当律师。从小时候起,别人就一直劝我,别当医生,当律师吧。所以我才玩儿命通过了司法会考,进了司法研修所。可是打那以后,我就像解放了似的跟大家一起疯玩儿起来。你呢,远离大家,拼命攻读商法企业法。那时候我觉得你是个不可思议的家伙,怎么就不玩儿玩儿,干吗那么拼命……”平泉盯着笙一郎问道,“你为什么选择了律师这个职业呢?没有过别的愿望吗?”

看着平泉那疑惑的眼睛,笙一郎温和地笑了:“为了钱吧。来,再来一支。”又递给平泉一支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