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1997年 冷夏(第7/16页)
“……录用的人数还要增加吗?”笙一郎问。
董事回过头来,犹豫了一下说:“哎,啊……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我心里也不好受啊。谁叫他们选择了我们这个公司呢,自己埋怨自己吧。不是说人生就是学习吗?不管怎么说他们还年轻,将来还可以找别的工作,可那些40岁以上的职员怎么办?说真的,一想到他们我就想哭。等着瞧吧,到了最后的日子,全体董事都得哭。”董事说着轻轻地按了按眼角。
笙一郎在电梯间角落里的烟灰缸里掐灭了烟头。
董事喘了一口粗气,抬起头来说:“我的人生就是废纸吗?决不应该是这样!辛辛苦苦干到了现在这把年纪呀!想要的东西忍着不要,该休息了不休息,有时连全家团圆的机会都放弃,真是拼着性命干哪!”
笙一郎点点头说:“我相信您。”
董事好像吃了一惊似的:“您相信我?”
“对,我真的相信您。”
董事高兴起来:“现在的年轻人哪,很难叫他相信。我们这一辈人是怎么奋斗过来的,他们不知道哇!可是呢,说起话来可轻巧了。有的年轻人呢,享受着富裕的生活,却说什么并不想过富裕的日子。这些毛孩子,没吃过苦,站着说话不腰疼!”
“过去的日子很苦吗?”
“那可不是一般的苦。”
“可是,很多人都怀念过去。”
“那是怀念那个时代的大自然,怀念那个时代的人性。那时的大自然不像现在这样被破坏得这么厉害,人心也好。穷是穷,可是有同情心,都知道关心别人,体谅别人,不干那些伤天害理的事。没有差别人人平等,什么都平等。”
“……是吗?”
“嗯?当然,怎么说的都有……这是个挺难的话题。我这个人,没学问,说不清楚。”董事脸上露出一丝苦笑。他用手心抹了一把脸,“但是有一条,我是靠拼命苦干才走到今天这一步的。现在的年轻人,没法儿跟我们这一代人相比。”
“年轻人就没有拼命干吗?”
“不行不行,根本谈不上。”
“不拼命干不行吗?”
“那还用说嘛。不拼命干当然不行了。老一辈人忍受着各种各样的痛苦,拼命奋斗,才把国家建设成现在这个样子的。您说是不是?”
笙一郎走到玻璃窗前,看着那座因资金短缺停建的高层建筑,又点燃了一支烟。董事凑过来小声说:“如果股票的事情不好办……公司在轻井泽盖的疗养所,权利书在我手上。”笙一郎转过头来看了他一眼。
董事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老伴也上了年纪,还有一个孩子在上大学,女儿正置办嫁妆,都需要钱哪。你能明白我的苦衷吧。当然,我不会叫任何人为难。”
笙一郎吐了一口烟:“不为难?持有破产公司的股份的人,得替破产的公司还债的。”
“也许是那么回事……不过,那个人长得什么样儿我都不知道。”董事撅着嘴,像个孩子。
笙一郎考虑了一下,断然说:“这事我可帮不了忙,一旦败露,我这律师资格就得被取消。”
“嗯,当然得想一个好办法……您放心,不会亏待了您的。”
“再联系吧。”
“……这么说,你愿意帮我?”
“再联系吧。”笙一郎离开电梯间,回会议室去了。
会议结束后,笙一郎快步走出公司,拦了一辆出租车回事务所。在车上,他反复地想着优希在电话里跟他说的事。
7月7日那天晚上,那个被烫伤的小女孩住院以后,笙一郎把情绪亢奋的聪志拉回了事务所。打那以后,聪志一直在谴责那个母亲虐待孩子的行为,认为这种母亲是不能原谅的,非常执拗。笙一郎觉得聪志是在借题发挥。
聪志到四国调查优希的过去的过程中,加上他自己的感觉和想像,可以说已经接近事情的真相了。聪志对那个被烫伤的小女孩的母亲的无法抑制的愤怒,很有可能就是他对自己的母亲的愤怒的一种情绪转移。
笙一郎不希望聪志了解事情的真相,主要还是为了聪志。聪志即使了解了真相,也是无法接受那个残酷的现实的。他很可能是先谴责当事人,然后就是诅咒一直被蒙在鼓里的自己,甚至会厌恶自己。过度的痛苦,会使他切断跟任何人的感情联系。这是一种贬低自己、折磨自己的行为。
笙一郎想保护聪志。笙一郎认为,聪志的人生走偏一点儿,都是笙一郎的责任。
路上车很多,到事务所时,太阳已经西斜了。下车以后朝事务所的窗户看了一眼,办公室里人影幢幢。上楼以后一开门,真木广美、聪志和另外两个穿灰西服的男人同时回过头来。
“您回来啦!”广美的声音明显有些紧张。
一看两个生人那锐利的眼睛就知道他们是干什么的。
“嗬,今天就来了,动作可真够麻利的呀,原以为再快也得明天上午才能来呢。”
上了年纪的警察满脸堆笑地说:“您就是长濑先生吧,我是神奈川县警察本部的伊岛。”说着从衣袋里掏出证件,非常认真地打开让笙一郎看。留着有棱有角的板寸的年轻警察也以同样的动作打开了证件。
“这两位警察先生刚到。”广美插嘴说。
“能不能抽出点儿时间来跟我们谈谈?伊岛问。
笙一郎看了聪志一眼。聪志表情僵硬地站在那里。
笙一郎对伊岛说:“我这儿有工作上的紧急事情要谈,请您等五分钟,只五分钟。”说完不顾伊岛双眉紧皱,转向聪志,“久坂君,到这边来,快点儿!别让人家警察先生等的时间太长了。”说完推着聪志就往里屋走,进屋以后随手就把门关上了。
为了不让警察听见他们谈话的内容,笙一郎抓住聪志的手腕拉着他往里走了几步。
聪志甩开笙一郎的手:“疼!”
“刚才你都跟警察说了些什么?”
“没说什么。他们问,久坂聪志在吗?我说我就是。”
“还有呢?说详细点儿。”
“他们问,7月7号晚上去多摩樱医院了吗?知道被烫伤的小女孩的母亲的事吗?问题一个接着一个。我很生气,说,我有义务回答你的问话吗?那个年轻的马上就瞪起眼来,老的说,算了算了,这时您回来了。”
笙一郎暂且松了一口气,紧接着又问:“星期六晚上,你在哪儿来着?”
“您什么意思?”聪志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星期六晚上你是不是在这儿住的?9点以后你在这儿,有人证明吗?”
聪志对笙一郎焦躁的情绪产生了反感:“不知道!不记得了!”
“为什么?”
“行啦!您怎么也成了警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