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1979年晚秋至1980年初(第10/12页)

“好的。这事儿您不用往心里去。”雄作又转向优希催促道,“优希!快走吧,别耽误得太晚了。”

“我也回去!”聪志站起来说,“我跟朋友约好明天一起玩儿的!姥姥再见!”说完朝大家摇摇手就跟着雄作和优希走了。

一路上聪志大声唱着歌,雄作跟他一起唱着,还教给他一首听起来非常欢快的新歌。优希坐在后边,看到的是一个特别疼爱孩子的好父亲。他送志穗去医院的时候,那焦急的心情和关切的样子,也决不是装出来的。这样一个父亲,会做那种事吗?优希开始怀疑自己的记忆和感觉了。

到家以后,聪志又唱又跳地闹腾了一阵以后,就躺在客厅里的沙发上睡着了。雄作把聪志抱到二楼他的房间里,轻轻地放在床上,优希为他盖好了被子。

“这孩子懂事了,知道为他妈担心了。看给他累的。”雄作的声音里充满了爱意。

优希又想起了雄作对待志穗的态度,莫非爸爸变了?暗夜里,雄作曾经多次抚摸着优希的头发对天发誓,再也不干这种乱伦的事。也许是除夕夜从寺庙里传来的钟声洗净了雄作的灵魂,使他改邪归正了。如果真的是这样,那该是多么令人高兴的事啊!

就像为优希心里的愿望做证明似的,雄作温和地说话了:“优希,你也早点儿睡吧。”他一点儿没碰优希的身体,“马上就要出院了,别累着。刷牙了吗?”

“……在姥姥家刷了。”

雄作点点头:“那,睡吧,我还有些事情要处理。”雄作说话的声音显得有些疲惫,说完就下楼了。

优希觉得自己的期待没有落空,爸爸真的变了。这样多好,自己再也不用一惊一乍地担惊受怕,身体再也不会变得僵硬,再也不会睡不好了……像别的孩子那样,不,就跟两年前那样,安心地跟爸爸在一起,撒娇地坠着爸爸的胳膊,要求爸爸给买这买那,甚至爬到爸爸的背上去,把爸爸当马骑……

优希目送爸爸下楼,双手合十,默默祈祷着。回到自己的房间,优希写完医生布置的日记,又把换洗的衣服装进旅行包,把日记放在最上面,拉好拉链,然后换上睡衣,上床睡觉。

不知道什么时候养成的毛病,双手放在胸上,睁大眼睛,竖着耳朵,听着父亲是否会上楼,过了很长时间睡不着。优希心想,也许只有跟聪志在一起才能睡着吧,于是悄悄地下床,走出了自己的房间。

优希刚要打开聪志房间的门的时候,突然从楼下传来打碎玻璃器皿的声响,紧接着听见雄作在痛苦地呻吟。优希走到一楼,只见餐厅的门开着一道缝,走近餐厅往里一看,首先闻到一股呛人的酒味儿,雄作在里边又是哭,又是笑,又是叹气。

地毯上散乱着摔碎了的玻璃杯,威士忌酒瓶,玻璃制茶几被打碎,碎玻璃反射着刺眼的光,原来放在茶几中央的瓷花盆可怜地躺在玻璃碎片中。雄作光着上身,站在被硒碎的玻璃上,左手拿着一块碎玻璃,一边小声嘟囔着:“进地狱……”一边用玻璃划破了腹部的皮肤,鲜血渗了出来。

优希尖叫起来,但没有发出声音,她不顾一切地闯进了餐厅。雄作抬起头来。他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脸喝得黑红黑红的,醉得不轻。看见优希进来,雄作睁大了眼睛,好像迎接优希似地伸开双臂:“优希!”

“您这是在干什么呀!”优希问。

雄作皱着眉,低头看着腹部的伤口:“啊,惩罚……我在惩罚我自己。”他怪笑着,扭歪了嘴。然后一边注视着优希,一边光着脚往碎玻璃上踩,脚下发出嘎叭嘎叭玻璃破碎的声音。

“别踩了!”优希喊了一声,又赶紧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不用担心。开始踩上去还觉得有点儿疼,踩着踩着就不觉得疼了。”雄作好像要公开什么秘密似的,含蓄地笑了笑,指着自己的胸口,“爸爸只不过是为了惩罚里边的坏东西,才这样做的。里边的坏东西啊,好像特别喜欢疼。”雄作说着用力踩起来,碎玻璃发出剧烈的破裂声。

优希使劲儿摇着头,吓得说不出话来。

“优希!”雄作变得严肃起来,“你跟你妈说什么了?”

优希不再摇头了。

“你把秘密告诉你妈了?”

优希咽了口唾沫,轻轻地摇了摇头。

“那,她为什么那么做?”雄作变得粗暴起来,把手里的玻璃片往地上一摔,“为什么她老不给咱们俩在一起的机会?老给咱们捣乱?自从你回来以后,她一直很注意咱们俩,是不是?”

“……我不知道。”优希勉勉强强地回答说。

雄作好像要看到优希心里去似的,眯缝起眼睛:“说实话,你跟她说了吧?”雄作的声音又变得温柔起来,“所以她的身体才垮了。胃溃疡也好,神经性胃炎也好,都是因为精神压力太大。你跟你妈说了你和我之间的秘密,才造成你妈身体垮掉的。是你把你妈的身体搞垮的!”这最后一句话,像一把尖刀扎在优希心口上

优希张了张嘴,没说出一个字。雄作故意叹了口气,突然哭了起来:“跟你说了多少遍了,你妈知道了这件事会怎么样!要是让你姥姥家知道了,又会怎么样!你妈是娇生惯养长大的,你姥姥要是知道了,你舅舅要是知道了,那还得了……那就不只是离婚了。更可怕的是你的名声,人们都会骂你是个放荡、无耻的女儿。要是再让邻居和学校知道了,你就得遭白眼。我们这个家会散伙,那就不用说了,大家不可能再在一起过日子。志穗就不只是住几天院的事了,她的神经会越来越衰弱,一定会死掉的。优希!你知道吗?你妈会死的!”

雄作停顿了一下,摸了摸腹部的伤口,抬起手来看着手指上的鲜血,声音颤抖着:“我也不会活下去的,无法活下去。剩下聪志,好可怜……那孩子什么都不知道,他没有罪,可是,他得背负多么沉重的负担,他还能有美好的将来吗汰残酷了!真不希望他将来会有这样

的遭遇,所以,在我死以前,我得先把聪志送到另一个世界去,非得先把他送走不可!”

“不要!”优希叫了起来。

雄作抬起头来,充满疑问地看着优希:“你,真的想过要自杀?你从医院的净水罐上跳下来,是因为我?”

优希的眼皮和面颊在不住地颤抖。

“优希,为什么伪什么想死股有必要为了那种事想死啊。那是我对你的爱,纯粹的爱,我也希望得到你的爱……你连这一点都不明白吗?我希望你能接受我,如果连你都不接受我,那就没有人接受我了。”

优希乱麻般的心里,回响着长颈鹿和刺猬的话:“那小子,不是有老婆吗?”这句话如骨鲠在喉,非说出来不可了:“您不是有妈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