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1997年 初冬(第7/12页)

笙一郎烦躁起来:“为什么你就那么想要钱?”

“啊?”

“就算你再有钱,真心想要的东西就能买到?”

“真心……”妓女不安地眨着眼睛。

笙一郎抓起一盒烟朝妓女砸过去:“自己得付出多少牺牲才能把真心想要的东西弄到手?我问你哪!”

妓女吓得赶紧穿好连衣裙,抱起自己的包和大衣,逃也似地溜出了房间。笙一郎跑进卫生间,把胃里的东西吐了个一干二净。他对自己感到恶心。放水冲完便器,笙一郎抬起头来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那是一张酷似麻理子的脸。

“到哪儿去呢?”笙一郎看着自己发黑的眼圈,自言自语地说,“长颈鹿!我应该到哪儿去呢?”

无处可逃!什么别的世界,是不存在的!逃到哪儿去都一样!

“长颈鹿,我累了……”

笙一郎突然咳嗽起来,咳了好一阵也止不住,直到咳得又要吐了,才算止住了。嗓子眼儿里堵着一口痰,吐出来一看,痰里边混着红色的血丝。

3

梁平从神奈川县警察本部搜查一课调到了平冢警察署的刑事课。

奈绪子从伊岛那里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很平淡地说了句“是吗”,就继续为别的客人斟酒去了。

这天是11月10号,奈绪子母亲的忌日。奈绪子在这天晚上把酒店关了。其实早就想关了,夏天流产以后,根本就没心思把酒店开下去,甚至连房子都想卖了。可是,为什么一定要苦自己呢?为什么要逃避呢?那不是跟梁平赌气吗?于是,她又坚持经营了一段时间。而且也要让以伊岛为首的为自己担心的人们看到自己是很坚强的。同时,她的身体也没问题。

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心情越来越沉重,在顾客面前,脸在笑着,心却在哭。本来,奈绪子是代替死去的母亲,帮着父亲开这个酒店的,父亲死后,也没有往深里想,就继续把酒店开下来了。客人们对她说,与其装出做生意时的笑脸来,还不如不笑。来她这里作客的,都是些一看人的表情就能看透人的心思的专家,对她那装出来的笑脸,一眼就能看透。

“有什么心事吗?”

“你这笑脸显得可不怎么自然哪!”

常到这里来喝酒的警察们不只一次地这样说她。她听惯了,连解释都懒得解释了。

进货的时候,人家一说这鱼多好啊,多进点儿货吧,结果一买就是很多,结果不等用完就臭了。蔬菜也是。本来她是从来不听报社的人或宗教方面的人的各种劝诱的,现在一听就是半天。她很讨厌自己变成了这个样子,可就是控制不了。

由于自己的罪过,消灭了一条小生命。罪恶感一直在笼罩着她,无法摆脱。要是有个人能在她身边支撑着,或许还能原谅自己。

但是,只有一个人。她只选择了一个人。

她的自尊心很强,现在让她再去求梁平,她担心再受到伤害。一旦受到伤害,她会对梁平做些什么过分的事,连她自己都想像不到。她可能不只故意在他面前抽烟,还会嘲弄他身体的缺陷。她害怕自己变了形的感情,会以更加变态的形式喷射出来。还不如自己就这样抱着罪恶感一个人活下去。

酒店重开两周以后,奈绪子就决定把酒店关了。既然是代替母亲帮着父亲继续开店的,就在母亲的忌日那天关张吧。关了酒店以后,把房子卖了,然后到北海道投奔哥哥去。

有人给她介绍了一家房地产公司,简单地谈了一次,没有讨价还价就把房子给卖了。她不是一个在金钱上斤斤计较的女人。卖房子之前她给哥哥打了一个电话,哥哥说,那是你的房子,怎么处理随你的便。还说你要是想到北海道来的话,住处和工作都会帮忙的。最后,哥哥嘲笑她说:“你终于要摆脱老头儿老太太的束缚了。”

奈绪子给伊岛和常来的客人们分别发了明信片。大家都觉得很遗憾,纷纷向她表示感谢之情,奈绪子还算得到了几分宽慰。

这天,伊岛来了,但是梁平没有来。其实奈绪子也担心梁平会来,见只来了伊岛一个人,松了一口气。伊岛已经不再反对奈绪子关掉酒店,只是在问了问奈绪子将来的打算以后,说了句:“挺好啊。”一切尽在不言中。

“啊。”奈绪子笑了笑,含糊地答应了一句。

伊岛谈到了梁平调动的事。这种偶然的调动一定是因为梁平出了什么差错,但奈绪子没问,伊岛也没说。

在酒店关张仪式的最后,奈绪子父亲原来的同事们手挽手唱了一首歌,又安慰和鼓励了奈绪子几句,先后离去。伊岛留了下来。

店门的灯熄灭了,伊岛自言自语地嘟囔着说:“这小子,到底还是没来。”

奈绪子假装没听见。

伊岛走上二楼,跪在奈绪子父母的佛盒前,双手合十,好像在跟他们对话。过了一会儿,伊岛对奈绪子说:“夸你呢,你父亲和你母亲都夸你呢。夸你一个人活得很坚强……一个劲儿地夸你呢。”

奈绪子再也忍不住内心的悲痛,孩子似的哇哇大哭起来。但哭了一会儿以后,奈绪子又咬住嘴唇止住了悲声。她知道,一旦哭下去,自己会垮掉的。

第二天,奈绪子把家里的家具什么的能卖的卖,不能卖的都扔掉了。

第三天,奈绪子觉得应该把院子整理一下,于是开始耐心地修剪起荒芜多日的花草来。从早晨一直整理到下午两点,连午饭都顾不上吃。当整理到房子一侧,看到草丛里的一个东西时,她呆住了。眼前的景物在旋转,直想呕吐。她赶紧用手捂住嘴巴,闭上了眼睛。过了将近十分钟才缓过劲儿来,但接下来该怎么办她并不知道,只是下意识地用小铁锹在地上挖起坑来。

“对不起……对不起……”奈绪子一边挖坑一边在向谁道歉,忍了很久的眼泪洒落在翻起的新土上。

坑挖好了,奈绪子小心翼翼地把那个东西放进坑底。那是一副遗骨,大白鼠形状的遗骨。

“对不起!”奈绪子说完把大白鼠掩埋了,又四下寻找起来,结果没有找到别的大白鼠的遗骨。

突然,奈绪子觉得应该告诉梁平一件事。告诉他,他们的孩子就埋在这个院子里,让他为孩子祈祷。

奈绪子冲了个澡,换上一件黑色连衣裙。为什么要穿黑色的,连她自己都说不清楚。她用一块布把菜刀包好,放进挎包里,然后穿上黑大衣,把挎包抱在怀里,直奔多摩樱医院。直觉告诉她,梁平在那里。

听笙一郎说,那个叫久坂优希的姑娘在多摩樱医院当护士以后,奈绪子到医院去过一次。但到了医院门口,又觉得自己很可怜,谁也没见就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