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夜班(第17/22页)

伸树刚进都立高中那年的春天,由于接受强加于自己的宴会票,参与贩卖,而受到勒令退学的处分。可能因为受到儆戒似的惩罚的刺激,从那以后,谁也不明白,怎样才能打开伸树的心房,他好像患上缄默症似的,总也不说话。大概连他本人也一定为紧闭的大门的坚硬而不知所措。雅子为此寻找过对策,现在惶恐的时期已经过去。每天伸树从不间断地去干泥瓦工的活,只要他愿意倒也相安无事。对孩子的要求,雅子抱有一种即使不能按自己的意愿行事、也不能断绝母子关系的态度。

雅子站在门旁的小屋前,隔着三合板门,能听到丈夫轻轻的鼾声。从何时起丈夫在这间原本做储藏室用的朝北的小屋里住下的呢?雅子伫立在走廊,陷入沉思。两人分居是在搬到这里之前、雅子还在公司上班的时候。这也并没感到不自然或者寂寞。如今,全家三口人已经习惯于在各自的房间独自生活。

良树就职于一家大型不动产企业的子公司,是家建设公司。只听名字好像是一流企业。但良树曾说其实相当不景气,职员对总公司抱有一种很强的劣等感。

因而,良树作为营销员如何开展工作呢?对此,雅子一无所知。甚至一提公司的事,良树就厌烦,一脸不高兴。雅子与年长两岁的良树是在高中时代相识的。良树的优点可以说是保持一种脱离世俗的高尚,即纯洁的灵魂。对于厌恶坑骗他人、

先下手为强等手段的良树来说,并不适合从事建设公司激烈的竟争业务。其证据是良树至今仍是一般职员,完全被排挤在升迁名单之外。对良树来说,肯定是有其难以与社会相处的苦衷吧。休班的日子,讨厌世俗、像神仙似的关在这间小屋的姿态与不说话的伸树没有什么两样。雅子发现这一点后,就不再随便数落他。

退学后不说话的儿子、对公司耿耿于怀的良树和因公司整编下岗而选择夜班的雅子,只有三口人的家庭与各自有一间寝室一样,各自背着自己的沉重包袱,孤独地面对现实。

良树对于不再于本行工作、而选择做盒饭工厂夜勤临时工的雅子,没发表任何意见。雅子认为良树并非没有魄力,而是主动放弃了竟争这一无为的行动,开始做自己的茧。这个茧雅子是不能进的。已经不触动自己身体的丈夫的手指在一个劲地修筑自己的要塞。只要雅子和伸树与世俗的社会一联系,良树就采取拒绝的态度,无形中伤害着雅子和伸树。

连自己家中的事都管不好,怎能去介入弥生家的事情呢?雅子边反问自己边打开薄薄的门,走出家门。她感到比昨天晚上凉爽得多,抬头仰望,一轮淡月隐现在夜空。雅子认为那是凶兆,而转移了视线。就在刚才,听说弥生杀死了丈夫,这不是千真万确的凶兆吗?

在小型停车门廊的停车线内,停放着花冠车。雅子从不能完全打开的车门的空隙灵巧地钻进车内,打开发动机,立刻开出住宅区。

汽车马达的轰鸣声响彻在农田绵延的偏僻住宅区的上空。与其说人们因噪音大而发牢骚,倒不如说因探索深更半夜出车的理由而感到厌烦。

弥生的家紧挨着武藏村山盒饭工厂。在去平时停车的停车场之前,必须偷偷地先去弥生的家。雅子想起了与邦子的约定,即晚十一点半在停车场会合一起去工厂,也许今天会失约吧。如果被疑心重、敏感的邦子发现就糟了。

但是,尽管自己海阔天空地在想象,或许住在附近的人,已经知道山本家发生的事件,或许弥生已去向警察报案。或者,也可以认为一切都是弥生胡思乱想中虚构的故事。雅子心情焦躁,不由得踏上加速器。路旁树篱中盛开的桅子花的芳香从打开的车窗吹进来,瞬间就消失在夜霭中。和这一样,对弥生的同情心也云消雾散,她究竟要我帮什么忙呢?真是添麻烦,甚至这种念头都曾在头脑中一闪而过。见到弥生后再决定是否帮她吧。

雅子发现在通往弥生家的墙角,有一个白色人影,是个女人。雅子急忙刹车。

“雅子!”

一筹莫展的弥生喊了一声。她身穿短袖半开衿套衫和宽松的工装裤。夜色中,白色衬衫格外显眼,雅子为她的大意而暗自吃惊。

“你在干什么?”

“小猫跑了。”站在车旁的弥生眼含热泪,“孩子们非常喜爱它。然而,它看到了我的举动,因恐惧而逃跑了。”

雅子不作声地把食指放在自己的嘴唇上。弥生终于以警觉的眼神环视周围,搭在车窗上的手指在微微颤抖。目睹这一情景的瞬间,雅子决心帮助弥生摆脱困境。

雅子缓缓地开着车,从车窗向外仰望路边的楼房。平时,只要一过十一点,几乎所有家庭,只有寝室里露出微弱的灯光,万籁俱寂。今晚因凉爽,不少人家没开空调而开着窗户。必须注意不能发出声响,她发现穿着凉鞋的弥生咯噔咯噔地走过来。

离路边最远处是弥生租的平房,是十五年前租借的新建住宅。面积狭小,且很不方便,但房租却很高。所以,山本夫妇为了能离开这里正在拼命地储蓄。这一切都已前功尽弃。好像被什么引诱似的,人常会做蠢事。弥生是被唆使的呢还是弥生对被什么引诱而背叛了自己的丈夫报复呢?雅子思考着这些问题,悄悄地下了车,注视着自己的女友。

“喂,你可不要害怕啊。”

弥生突然躬身哈腰,打开房门。这并非是对自己所做所为而言的,而是她知道,一打开房门,雅子就能看到脑袋和身体无力松弛着的健司躺在那里的缘故。

健司的脖子上勒着一条咖啡色的皮带,舌头稍微伸出一点,半睁着眼睛。没有淤血,脸色苍白。

雅子事先已做好精神上受刺激的准备,所以,当亲眼目睹躺在身旁的尸体时心情格外平静。可能是因为未曾见过健司,她感到躺在这里的尸体,只不过是一位有着滑稽的、普通相貌的、不能活动的陌生人而已。然而,被公认为典型的贤妻良母的弥生会杀人这一事实,却难以令人接受。

“身上还热着呢。”

弥生用手触摸从卷起的裤脚露出的小腿。弥生的手像是要确认是否真死了似的。

“真的没气了吗?”

雅子边看边低声地问。

“你以为我撒谎吗?我是从不骗人的呀。”

与雅子的郁闷心情恰好相反,弥生却扑哧地笑了。不,并非是笑,或许只是撇了撇嘴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