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乌鸦(第6/11页)

对十文字不攻自破的借口,雅子浮现出笑容。

“这个,还不随你怎么说。不过,晚付也只有这次吧?并且,才晚一天。这种情况,一般不这样处理吧?”

好像没料到会遭反击,十文字吃惊地看着雅子的脸。邦子提心吊胆地环视房间,生怕马上窜出人来威胁自己。十文字盯着雅子的脸看了一会儿。

“好像在哪儿见过。”

“不可能。”雅子冷漠地摇头否定。

“是吗?”十文字还在歪头思索,语气稍微缓和下来,“不过,恕我冒昧,这份返还计划让人感到毫无诚意。”

“一定让她还你。”雅子说得斩钉截铁。

“您作担保吗?”

“我不作担保。不过,就是让她从别的街头银行借钱也还你。”

“那么,让我们看将来的返还情况再定。”

十文字好像死了心,回到沙发,啪地展开双腿坐下。轻易取回了保证书的邦子,吃惊地看着雅子。

“喂,走吧。”

雅子催促邦子,刚想离开时,十文字开了腔:“想起来了。你是香取女士吧?”

雅子回过头。脑海里复苏了那个剪着短发,无赖打扮的十文字的面容。一定是那个干小包工头,从事追债业务的男人。虽然,记不得那个平凡的名字了,可那因人善变的眼光一如从前。

“那么说……你改了名字我没想起来。”

十文字嘿嘿地笑了。

“有您香取女士在,我就挣不到这笔钱了。”

“你是怎么认识那人的?”

先下了台阶的邦子,忍不住回头仰视邦子。

“从前出入我所在公司的人。”

“你干什么工作?”

“金融。”

“是经营高利贷什么的吗?”

雅子没再回答。邦子盯了一会儿雅子。然后,探着头快步走了,像是要逃离完全黑下来的寂寞的街道。

而雅子本人,却因为意想不到地邂逅了故人,又深深地感到了被泥腥的黑暗吞噬的不安。今后等待自己的会是什么呢?受不安驱使,跟邦子相反,雅子走进陋巷,陷入一种直想抱头蹲下的心情。她已没有退路。

三 明知是死人,在梦中又怎么能交谈呢?

浅睡中,雅子梦见去世的父亲伫立在院子里,凝视着光秃秃的草坪。因下颚长肿瘤去世的父亲,穿着在医院经常穿的睡衣,在阴沉的天空下,无聊地站着。

当发现了站在檐下的雅子时,因多次手术而扭曲的脸舒展开来。

“你在那儿干什么?”

“想出去走走。”

临终前张不开口、连句像样的话都说不出来的父亲,在梦中却口齿清晰。

“可是要来客人呀。”

不知是什么客人要来,雅子为了迎接来客,在家中慌慌张张地四下里忙活。

院子是父亲曾住过的在八王子租借的旧房子的院子,而房子却不可思议地是良树和雅子的新家。并且,紧抓着雅子衣角的好像是还年幼的伸树。

“那得打扫浴室。”

听到父亲担心地说,雅子内心直打颤。因为浴室里落有大量健司的头发。父亲怎么会知道这事呢?肯定是由于父亲是死人的缘故。在梦中领会了缘由的雅子,拨开伸树的小手,拼命解释着什么。于是,父亲迈着像枯树似的瘦腿走来,脸色虚青,跟死时一模一样。

“雅子,让我死吧!”

这次声音是在耳边,雅子吃惊地睁开眼:不能说话,一口饭也吃不下的父亲,临终前因过于痛苦,只有这句话非常清楚地对雅子说出来了。当这早己消失到记忆彼岸的声音再次在耳边响起时,雅子就像遇到了幽灵似的,因恐惧而哆嗦起来。

“喂!雅子。”

良树站在枕边。良树在雅子睡觉时很少到寝室来。还没从梦中彻底醒来的雅子,看到不该在这儿的良树,直发愣。

“起来看看这个!不是你的熟人吗?”

良树指着手里早报上的报道。雅子赶紧坐起身,看良树递过来的报纸。第三版首条是《公园碎尸案,武藏村山的公司职员》。正如雅子所料,昨天夜间判明了死者身份。变成铅字反而失去了真实感,雅子对此感到奇怪,一边读报。

“妻子弥生,在健司失踪的当夜去了附近的工厂打工,不在家。搜查当局正在调查山本离开公司之后的行踪。”详情一句也没写。从尸体装在塑料袋中,被分散抛弃看来,整篇报道充满猎奇色彩。

“哎,是你同事吧?”

“确实是。你怎么知道的?”

“不是偶尔有电话打来吗?你说是你们工厂的山本。并且夜间到附近打钟点工,这近处,只有那家工厂。”

难道他听到那夜打来的求助电话了吗?雅子不由得看了一眼良树。良树为自己兴奋而感到不好意思,移开了视线。

“我琢磨着你最好早些知道。”

“谢谢。”

“究竟是怎么回事,得罪谁了吗?”

“他不是那号人,是什么原因呢?”

“你不是跟山本很要好吗?不去看看吗?”

良树不解地凝视着不大着慌的雅子。

“是啊。”

雅子模棱两可地回答,又假装去读放在床上的报纸。良树好像对不再吭声的雅子抱有怀疑,打开放在寝室里的西服柜子,取出西服。今天虽然是星期六,却好像还打算去上班。雅子慌忙起身,穿着睡衣收拾床。

“哎,不去也行吗?”良树背着身子又问了一遍,“警察要去,新闻媒体也要去,不是很忙活吗?真可怜。”

“所以说,少管闲事岂不更好?”

雅子回答。良树不作声,脱下T 恤衫。雅子凝视良树的背影,肌肉松弛了,整个身体瘦下来。感觉他无论肉体还是感情都出现了老人倾向。良树似乎意识到雅子在身后打量自己,于是绷紧了身体。

跟良树亲热时的记忆之所以淡薄,不是因为停止温存很久了,而是因为两个人都打开并走向了不同的门。现在各自只是在这个家中履行职责而已,不是作为男人和女人,也不是作为父亲和母亲,只是忠实地扮演着上下班、料理家务的角色,做着必须做的事。雅子想:我们正逐步走向毁灭。良树贴身穿上衬衣,回过头。

“打个电话什么的!你太冷淡了。”

雅子回味这句话。或许因为过于接近这件事,反而连理所当然的交往范畴都分不清了。忘记常识是危险的。

“我打个电话看看。”

雅子不情愿地说。良树像是要宣布什么似的,正视雅子的脸。

“只要认为事不关己,你就想抽身而退。”

“我倒没那么打算。”

雅子抬头看良树。她感到良树似乎在责备自己最近的态度。良树也一定觉察到自弥生事件以来自己发生的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