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鹤见良辅篇(第27/54页)

屏住呼吸,全身的神经都集中在右手指尖上。

不知为何,五年前中枪的左肩疼痛起来,这是全身的血液兴奋地在我体内奔跑的缘故吧。

一个点画上了。

确认一下其位置。随后,二遍三遍四遍地,几次找准下一个位置,直到满意为止。又轻轻地移动起针尖。

随着这次作业的进展,我越来越明白了老头眼看着瘦下去的理由,当神经绷紧到极限时,人会感觉不舒服,阵阵头晕袭来,胃也疼了,眼也花了,食欲也都没有了。老头——还有刻了这块原版的押切胜造都多大程度地承受了这种感觉啊。我现在也和这两位伟大的前辈共同拥有着同样的感觉。不管再苦再累,无疑我现在仍活着。我有这种切实的感受。我继续向着目标中的高峰挑战下去。

“喂,喂,你的描画工作还没有结束吗。”

五天没来公寓的阿宏,两脚“踢哒踢哒”地进了我住的里侧屋。

我慌忙把蚀刻针从胶片上拿开。

“混蛋!”

“什么?”

我朝着莫名其妙的阿宏,把那积蓄了几天的压力一股脑地发泄了出来。

“什么也不是!是震动,震动。那么大块头,你也不注意一下走路方式,混蛋。针尖要是动弹哪怕十微米,这之前的辛劳就全报废了。你这个臭章鱼!”

“嘿嘿,镇静,镇静。”

阿宏一点也不在乎,他好像在抚摸一匹直喘粗气的马似的,嘭嘭地拍着我的肩。

“喂喂,你,进行到哪儿了?”

阿宏拿眼一瞟桌上,手不动了。

“才到这儿吗。”

自从开始干以来,时间过得真快,已经有十三天了。福泽谕吉的脸除了眼、鼻和头发的一部分以外,还像有多处残缺的拼图玩具似的一片空白。

阿宏仰天长喘了一口气。

“你都干什么了,喂。”

“这些我还是拼了命的。”

昨天上完夜班回来后,连个盹也没打就干开了。这三天的睡眠时间,大概也就五个小时吧。

“工作不能辞掉吗?”

“如果那样做了,就很难从公司里偷出材料来用了。”

造纸必须的药品,可不是在那些药店里就有卖的。虽然我捏造了个合适的公司名,已经从药品公司买来备下了,但我们也要考虑到万一中途不够了呢。在抄纸机全天二十四小时开动的本城造纸厂里,可不能像新东美术印刷那样,采取深夜潜入的方法。如果不是公司的职员,就不能在工厂里徘徊。

“可是,咱们该怎么办呢。要想造出五亿元,必须抄五万多张纸。这些纸还没有完成,而且加进黑白水印也要费工夫,它又不能简单地大量生产。连印刷,也需要十六块刷版,这样印一张钞票就得动十六次印刷机。一张张印的话,五万张总计要印八十万张。你想,造五亿到底要花多长时间啊。”

这道理不用阿宏说,我也明白。

限期是帝都银行被兼并的三月五日。我们必须在新年前完成全部的印刷。

把黑白水印抄入纸里,再快每张也要五分钟左右。即使制造了量化型手工抄纸机,因为是手工作业,纸张大的话,容易出现扭曲、皱摺等。顶多是B5大小的纸。那样的话,是三张纸币那么大。

即使一次可以抄三张,二十四小时只能生产出八百六十四张。采用流水作业,缩短时间,努努力一天能有一千张。即便这样,要生产五万张用纸,也需要五十天时间。再把印刷错误、裁纸错误考虑进去计算的话,光造纸就需要两个月。

印刷方面,由于平台印刷机的关系,不能同时印刷好几张纸。一定要老老实实地每张印十六次,五万张共计印刷八十万次。即使一天印完一种颜色,最低也要十六天。那之后的裁纸也要费时间。到三月五日这个期限,真是一点余暇都没有了。

我点着了喜利,吸了一口。

“不过,你放心吧,画满细线的眼鼻和头发已经完了。剩下的不会花太多时间了。”

“听着,良辅。”

阿宏突然表情严肃,把脸凑了过来。

“就差一点儿就结束的时候,才是最危险的。我在工厂上班的时候也是。啊,再有一点儿作业就结束了,终于从工作中解放出来了,这些念头开始出现的黄昏,事故出得最多。那是疏忽大意啊。疏忽大意是最大的敌人。”

“别学人家兼好法师说话了。”

“那是什么,新兴的志愿服务吗?”

大概听成了健康服务了吧。(在日语中,徒然草的作者兼好法师的名字中,兼好音同健康,法师音同奉仕,意即服务。)但即使不知道这位徒然草的作者,久经世事的人在亲身体验后也应牢牢记住这一教训。

“我这话可能有些矛盾,不过,你还是小心谨慎但还要快些把原版做成。纸那边,我会参照着记录,试试所有的调配组合的。饭也都由我来准备好。你就埋头作业吧。听好了。”

阿宏照着我的背咚地来了一下,大叫了一声“嘿,采购去了”就出了我的房间去了。

心情就像待人宰割的俎上之鱼。

我已经尽了我最大的能力了。我自己都认为取得了令人满意的成果。当然,稀世少有的雕刻师押切胜造的领域,并非一朝一夕就能达到的。但是,总达到可以跟坏了手臂的“刻板铁手”并驾齐驱的地步了吧。我这么想。

幸绪吭吭地干咳了一声。阿宏煞有其事地慢慢地把放大镜拿在手里。

幸绪声音就像掷骰子前的女赌徒一样开口说道:

“那么,就让我来领教领教你的本事。”

两个人的脑袋就一点点向放在摹写台上的胶片原版上面移过去。在原版下面夹了张真钞。一次又一次不厌其烦地掀起胶片,检查mask原版和真钞上的细密线是否有偏差。通过啪啦啪啦地掀上面的胶片,利用残像现象,可以确认细微部分。在大藏省印刷局,刚印好的纸币,在裁开前也是一张张用手掀着,用人眼进行确认作业的。

幸绪从摹写台上抬起头,和放下放大镜的阿宏,互递了个某种眼神。我就像听判决的被告一样在两个人面前正了正姿势。

我正在摆姿势时,竹花法官开始宣读判决文书了。

“实际试印刷之后再看吧。”

哎呀,判决是缓期执行。但是,这其实就相当于获得无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