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遭遇(第9/17页)

“你想让我相信你什么?”

慎司摇摇晃晃地走了两三步,然后仿佛心意已决似的转过身来。

“高坂先生,你知道什么叫特异功能吗?”

我整个人僵住。

“你不知道这个名称也没关系,你只要认识我就行了。因为——”慎司的眼神透着一丝哀愁,“我就有特异功能。”

很久以后,当我有机会和慎司单独交谈,问他当时是不是觉得我很愚蠢时,他笑着说:“该怎么说打个比方吧,就像听到医生宣布‘你怀孕了’时的表情。”

他的形容很贴切,但更确切地说,我不仅被医生告知怀孕了,还觉得害喜。虽然我用笑来掩饰,嘴巴上说“你在开玩笑吗”,但身体——忠实地反映出来,我无法掩饰的部分已经反映出某些不容忽视的东西。

然而当时,这种情感隐藏在潜意识里。在表层意识中,是因为出其不意地听到“小枝子”这个名字,我大感震惊。这个我努力忘记、也以为自己早已忘记的名字,经过漫长的时问和遥远的距离,竟然从这个与我偶然相识、根本不可能认识她的少年口中说了出来,我感到惊慌。

我并不是因为他说自己是特异功能者而感到惊慌,而是因为在不可能存在的地方出现了不可能存在的东西而感到惊慌。所以,我当然开始思考事情背后的真正目的。

当我从错愕中清醒过来时,听到的第一句话就是:“你要不要坐下来?”

“看你的样子,最好坐一下。”

“不,我不需要。”我摇了摇头。或许,我只是下意识地抵抗,“我没事。”

“是吗?那我坐哕。”慎司一屁股坐在塑料布上。“我的膝盖抖个不停。”

他坐在那里,抬头看了我半天。我和他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我努力想要找回大人的——一个有常识的人的理智,慎司则默不作声地看着我。

终于,他露出一副快哭出来的表情。

“对不起,”他用双手捂住眼睛,“真的很对不起。我是不是碰到你的痛处了?”

“什么痛处?”

“让你如此难受的应该是一个叫小枝子的人吧?”

停顿了几秒后,我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我都写在脸上了,即使不是特异功能者,也看得出来吧。”

我挤出一个笑容,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为了面子,我必须冷静下来。对方不过是个孩子。

“那是以前一个朋友的名字。”我说,“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所以突然被你这么一说,我吓了一跳。”

“朋友……”

慎司意味深长地重复了一遍,但没有继续说下去:很明显,他有所顾忌。

如果我不说实话,就无法揭穿他的诈术。当时我是这么想的。所以我决定不再逞强,诚实地面对他。其实这是更逞强的行为。

“那是我以前女朋友的名字。我们订了婚.但因为发生了一点事,分手了。现在她应该已经和别人结婚了,可能已经有小孩了吧。当然,我并不知道她现在在哪儿。”

“我明白了。”慎司用力点了点头,“我下次不会再问了,我保证,绝对、绝对不问了。”

他很严肃地对我发誓,反而让我不知所措。我依然对她那么恋恋不舍吗?我还没有忘记她吗?我对她的感情竟然深到让不小心说出她名字的少年如此后悔莫及吗?

我觉得很尴尬,也很不堪,说话的语气也跟着粗暴起来。

“你怎么知道她的名字?如果你是她的远亲,最好趁早说。”

慎司抬起头,用布满血丝的眼睛看着我,“怎么可能?”

“我怎么知道?如果你认识她,说中我小时候的事就没什么好稀奇的了,我曾告诉她很多我小时候的事。”

一个令人不悦的记忆闪过我的脑海,清晰得让我差点儿脱口而出——对啊,我第一次和她上床时,她问我左小腿的伤是怎么回事.我就告诉她了。

“你快说啊。”我低声说道,心里越想越生气,“说啊,你到底在使什么骗术?你接近我有什么目的?”

刹那间,慎司的脸上没了表情。

“骗术?”

“对。”

“我为什么要对你使骗术?”

“我不知道,所以才问你。”

我毫不掩饰我的怒气,甚至带有一点挑衅的味道。然而他并没有理会我的挑衅,依然坐在那里,用平静的声音说:“我才不是骗子。如果你以为我喜欢这样,那你就是个死脑筋的大笨蛋。”

“你说什么?”

惊讶之余,我浑身的血都冲到了头上。我上前一步,抓住慎司的胸口,但在紧要关头我克制住了,因为我看到他的嘴角露出一丝冷笑。

“如果你不想再被扫描,”慎司虽然有点踌躇,但还是慢慢地摇了摇头,“最好不要碰我。”

我至今仍然记得他当时的表情。他的脸上有一种即使拼命克制仍会不经意流露出来的优越感,那是一种高高在上的胜利表情。如今我才了解,这正是隔绝特异功能者和我们这些平凡人的厚实屏障。

“谁会相信这种事?”我撂下这句话,便转过身去,背对着慎司。

“请你听我把话说完,再决定要不要相信我。你是记者,怎么可以剥夺我的发言权?”

“你还真狂……”

“没错,我是很狂。但我不是骗子!”

慎司第一次提高了音量,我咬紧牙,转过身来。

“你听我说。”

慎司义恢复了柔弱的语气,他看起来很瘦小,好像变成了比十六岁更年幼的小孩。

“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能力。我在小学五年级的时候,才明确意识到自己可以看透别人的心思。我每次都能猜中下一次老师会点哪个同学的名字。”

我用鼻音“哼、哼”地笑着,“这种事,小孩子都做得到。因为紧张的缘故,第六感就特别强。每个人都有第六感。”

“第六感可以知道老师暑假时想去哪里玩吗?知道她要和谁去吗?也知道她因为和一名学生的父亲偷偷约会过,心里感到很愧疚吗?还可以知道她在教我们乘法时,脑子里却懊恼着如果薪水再多一点,就可以买下上星期去看的那间房子了,如果可以再筹三百万头期款就好了之类的事吗?”

一阵沉默。远处传来两声急促的喇叭声。

“就是这样,”慎司点了点头,“我就是知道,我都知道,我可以看得到。我也知道一般人无法像我这样知道那么多事,所以我很害怕。我小时候常在教室里尿裤子,或是上课时想上厕所,还为此被同学嘲笑。其实这都是因为我太害怕了。我可以看到别人在想什么,就好像对方亲口告诉我一样。”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催促他继续往下说,“然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