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涟漪(第8/13页)
“他初中毕业就离家出走了,之后就一直独自生活,自己照顾自己。”
对我说“我是自由职业者”时的织田直也,身上穿着露出膝盖的牛仔裤,搭配一件在这个季节显得有点单薄的衬衫,的确有点寒酸。
“他为什么离家出走?你有没有问他原因?”
慎司突然提高了分贝,“那还用问吗?当然是因为他有特异功能。”
他的语气似乎在责备我,你怎么问这么愚蠢的问题。
“直也的能力比我强。正因为能力更强,所以常常失控。他的运气不好如果像我一样,亲戚中至少有一个具有相同能力的人,情况应该会好点儿。他一直苦恼着,再加上他家里也很不平静,父母离了婚,为了财产的事争执不休。在这种环境下,即使一般的孩子也会受不了,更何况有特异功能的人,怎么可能待得下去!”
看到我一言不发,慎司或许是为自己的激动感到不好意思,尴尬地低头说:“对不起,我这么激动。”
“没关系。”
“有时候,我也觉得很害怕,很担心有一天,我也会和家人无法相处下去。”他的脸上露出十足落寞的表情,“不仅是家人,我担心和所有的人都无法和睦相处……”
“你担心你会变得很孤单吗?”
“对……即使现在,我也觉得自己很难交到朋友。”
我想起了在采访那个有一长串名字的妇女会代表时所想的事。
“是因为会听到一些你根本不想听的真心话吗?”
“对,就是这样。”
“但只要你控制住自己不要听不就好了吗?”
“话虽如此……”慎司垂下了眼睛,“高坂先生,假设你是我这个年龄,有一个漂亮女生的日记就放在你面前,你又可以在别人不知情的情况下看这本日记,你会怎么做?你难道会因为不能侵犯别人的隐私就绝不去碰吗?”
我笑了,“我恐怕没这么老实。”
慎司也笑了,“可不是吗?我也一样。一旦在意对方——更不要说是喜欢的对象了——就想要知道对方在想什么。正因为知道自己做得到,就更无无法克制。”
“然后呢?当你扫描后,结果怎么样呢?就满意了吗?还是很失望?”
“不知道……通常……我觉得大部分时候,都会让我失望……”
他眯着眼睛,好像要把像针一样细的东西穿过非常窄的地方。“有时候也会很幸运。去年圣诞节,我想送礼物给女朋友。我想了很久,不知道送什么好,后来觉得自己很笨,只要去探探她的心不就好了吗?”
“你扫描你女朋友了吗?”
“对。我邀她去溜冰。这个方法不错吧?她是个很可爱、讨人喜欢的女孩子,但运动神经很差,即使抓着我,也溜不到一米。”
“结果你看到了什么?”我兴致勃勃地问。
“她为我打了一件毛衣,还有她想要化妆品,想要一套和她姐姐的一样的化妆品。但那种化妆品很贵,所以我只买了乳液和化妆水送给她。”
“她很高兴吧?”
“刚开始,”他轻声说道,“刚开始她还很高兴,但慢慢地,她的态度变得很奇怪……现在回想起来,是因为我太常做这种事了。我们不是经常一起看电影吗,在决定到底要看什么电影时,我就会想,不知道她。想看什么?是这一部还是那一部?最后会选择她想看的那一部——”?
“那很好啊,现在这个年头,体贴的男生比较受欢迎。’”
我很轻松地说道,但慎司却没有笑。
“她说我真让人毛骨悚然。”“
我收起笑容。
“她说:‘你怎么好像可以看透我的心思,真让人毛骨悚然。’她还j说:‘你有时候会露出一副好像什么都知道的表情,我才不要这样。’”
慎司略带自嘲地哼着鼻子笑,叹了口气。
“就这样,我和女朋友分手了。之后就没再交女朋友。我也觉得害怕,害怕交了新的女朋友,又会重蹈覆辙。害怕自己敌不过诱惑,又簿知道女朋友的一切,最后被对方嫌弃。”
老是重蹈覆辙,他小声地这么嘀咕着。
“男性朋友也一样。有些老师明摆着避开我。虽然我不是故意的,可是我的脸上总有一丝优越感,意思是说,不管你想什么,我都知道……”
我虽然没说话,但我同意他所说的。因为我曾在他脸上看过那种表情——在那片工地上。
如果你不想被扫描,最好不要碰我。
先撇开这一切是真是假不谈——不去思考到底是该相信织田直也还是稻村慎司——假设真的有特异功能的人,那么,毫无疑问,慎司现在所说的就是他们内心所承受的极其现实的问题。
他是个聪明的孩子,我很惊讶他的创造力和想象力。假设他的特异功能是装出来的,那么,我觉得这并不是他刻意装出来的,倒像是下意识的自我暗示。如果只是演戏,根本不可能有如此深入而具体的洞察力。
他的特异功能是装出来的?我不由自主地对自己设立的这个前提苦笑起来。我又在原地绕圈圈了。
“你笑什么?”
被他这么一问,我连说谎都来不及,只好老实告诉他:“我被你们搞糊涂了,不知道该相信谁。”
“我想也是,真对不起。”他低头向我道歉。“别说你会搞糊涂,就连一些专门研究的学者也会被彻头彻尾的假特异功能者骗得团团转,等到真有特异功能的人出现时,却又错过了。尤利·盖勒就是很好的例子。”
“他是假的,对吗?”
“他是个如假包换的骗子。”慎司一脸不屑,紧抿着嘴角,“对了,直也举了哪些证据证明我说谎?我把遇到你的事和那天晚上的事都告诉他了,他是怎么跟你说的?”
在我说明的时候,慎司一言不发地垂着眼,一动也不动地听着。当我说到四月五号的《亚罗》时,他突然睁大了眼睛。
“我根本不知道这件事,而且我也没看到你的腿伤。”
“但是,你不觉得报道的内容和你说的太像了吗?简直一模一样。”
慎司猛咽几次口水,一副拼命思考的样子。
“可见直也有多认真,到处寻找根本不存在的反面证据。”
“这也不能成为这两件事相似的理由吧?简直太巧了。”
慎司心慌意乱地搓着大腿,舔了舔嘴唇。
“唯一有可能的——”慎司抬起了头。
“你说说看。”
“高板先生,车祸已经是二十年前的事了,对不对?你自己也已经忘了细节了吧?但在今年,为了四月五日的报道,你又刻意回忆了当时的情景。”
没错。
“你把当时车祸的情况告诉了别人。你说出来,等于是重新整理了记忆,然后将重新整理的内容保存下来。下次再唤出这一记忆时,就会以重新整理的内容呈现。所以,我在扫描你时读取到的有关车祸的记忆和四月五日报道上所说的相同,一点都不足为奇,反而是天经地义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