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暗场(第14/15页)

我们陷入一阵沉默,隔着走廊的编辑部里,传来嘈杂的电话铃声。对面和这里的气氛迥然不同,仿佛象征着具有这种能力的人和不具有这种能力的人之间的差异。

“你们要不要看看我的护身符?”

村田再度恢复了开朗的语气。他从上衣内侧口袋里拿出一个小小的白色颗粒。

上面穿了根绳子,可以挂在脖子上。白色颗粒有半个指头那么大,不知道是用象牙还是用塑料做的——形状十分奇特。像是动物的牙齿,前端呈圆弧状,根部有个洞。绳子从那个洞里穿过。

“你们觉得这是什么?”

生驹想了想说:“不知道。”

“看起来像是粗呢料大衣上的装饰扣。”我猜道。

“应该吧。有人掉的。”村田笑道,“四年前,我还当警察时,带着六岁的孙子在附近的神社捡到的。据说那个神社的神明以前是住在附近池塘里的龙,所以,当孙子问我‘爷爷,这是什么呀’时,我告诉他:‘是龙的牙齿。’”

“龙的牙齿——”

“对。我孙子觉得不可思议,问我龙长什么样子,是不是很可怕。我说:‘不可怕。’我不想让孙子吓着,所以又加了旬‘只要带着它,它就会保护你的’。结果我孙子说:‘还是爷爷带着吧,这样就能保护爷爷不被坏人打伤了。’从那以后,我就一直带在身上。”

村田小心地把护身符握在手上:“有时候我想……或许我们身体里真的有一条龙。这条龙很不可思议,蕴藏着无穷的力量。它时而沉睡,时而苏醒,时而乱发脾气,时而病恹恹的。”

我静默不语看着村田的脸,生驹也一样。

“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相信这条龙,默默地祈祷它保护我们,让我们好好地活下去,避免可怕的灾难降临到我们身上。当这条龙觉醒时,我们只能用力抓住它,不要被它甩掉,因为你根本不可能驾驭它,只能听命于它。”

老刑警注视着自己的手,仿佛手上映照出他一路走来的过去。

“如果这位少年具有特异功能,他体内的这条龙或许已经醒了,他正试图驾驭这条龙。至少,他希望龙头可以朝向他希望的方向。这我可以协助他,但在紧要关头,只有他自己可以救自己。即便如此,我还是希望可以助他一臂之力。”

接着他的脸上浮现出温柔的笑容。

“真希望可以早点儿见到他。”

然而,慎司却没有出现。

三个小时后,我接到他被送进医院的消息。

9

他被送进佐仓市内的急诊医院。

尽管我立刻赶了过去,但一开始仍然搞不清楚到底发生了回事。慎司的父母也惊慌失措,答非所问。

“我们接到警方的电话——”

“这里的警局吗?”

“对。傍晚五点半左右,路人看到慎司倒卧在工业社区附近的仓库后面。警察从学生证上得知他的身份。”

十一月中旬下午五点半左右,太阳早就下山了。

“他去那儿干什么?”

“不知道。”稻村德雄擦着额头上的冷汗,浑身颤抖着。“我完全没有头绪。我打电话到学校,学校说他今天请了假——但早上出门时,他和平常没什么两样。”

佐仓工业社区在井盖事件现场附近。即使我再怎么不愿意,仍然不得不想起那件事。难道那件事还没结束吗?·

与此同时,恐吓信闪过我的脑海。难道对方盯上了慎司?

“别慌,今天才第六天,还剩一天。”

生驹拍拍我的肩膀,但我无法赞同他的说法。

“盗未必有道。”

“没有理由找上孩子。”

“根本不需要理由——”

“别争了,你先静下来,去外而深呼吸几次。”

医生一开始说并无大碍,但随着进一步的详细检查,情况越来越不妙。医生说慎司是被人痛殴了一顿。

“脑震荡,全身都有挫伤。而且发现他的现场是一个堤坡坡底,坡道旁有一道狭窄的楼梯,他好像是从那里滚下来的,他左腿大腿骨的骨折应该也是那时候造成的。”

“还有救吗?”慎司的父亲急切地问。

“他还年轻,肌肉很柔软,心脏也很健康,没问题。我担心的是他头部受到撞击,必须等过了危险期才能作进一步的详细检查。警方有没有问你们情况?”

“问了,但我们根本……”

“听说你儿子在救护车里一直说胡话。”

稻村德雄抓紧妻子的手,战战兢兢地看着我。

“他说什么?”

“会被他干掉。他说了两次。可能是他遇到了可怕的事……”

手术室和加护病房位于走廊尽头。我们没办法进去,只能坐在走廊的椅子上等待,等待。

根据警方的说法,慎司身上的物品并没有被翻动的迹象。现场没有目击者,那里平时就少有人出入。发现慎司的人一开始还以为他是昏睡的醉汉。

会被他干掉。我思索着这句话,觉得有人慢慢掐住了我的脖子。

晚上十点左右,医生走出来。稻村夫妻急忙迎上去。

“暂时转到加护病房,但还不能进去看他。你们要不先回去休息?”

这时走廊的另一端响起一阵不规则的脚步声,渐渐向我们靠近。我和生驹面面相觑,转过头去。

昏暗的白色走廊上,一步一步靠近的,是七惠和……

“是谁?”生驹眯着眼睛问我。

我觉得难以置信,却又有一种期待已久的感觉。

“他就是织田直也。”

他和初次见面时一样,穿着衬衫和褪色的牛仔裤,在七惠的搀扶下走了过来。他拖着左脚,整张脸疼痛欲裂般扭曲成一团。仿佛——他正体会着躺在走廊另一端的慎司的痛苦。

就像镜子一样,宛如一对双胞胎。只要其中一个人受伤,另一个人的相同部位也会淌血。

我呆若木鸡地站着,看着他们一步一步走过来。由于他比七惠高出许多,所以被搭着肩膀的七惠步履有点儿不稳。我回过神来,跑过去,想伸手扶他。直也的双眼始终看着走廊尽头,似乎完全没注意到其他东西,这时他才稍微转动了一下眼睛。

“嗨。”他用沙哑的声音向我打声招呼,好像胸口深处的血都冲了上来。

“可以了。”他对七惠说,“谢谢,你可以放手了。”

七惠没有立刻放手。她的脸色也十分苍白,倒像是她依靠在直也身上似的。

“没关系。”直也的眼角淡淡微笑着,他将手放在七惠的手上,然后轻轻抽离,手扶着墙,支撑着自己的身体。我想伸手扶他,他闭着眼睛摇摇头。“没关系,不要碰我,我没关系。”

“我去找医生来。”

生驹正准备转身,直也再度拒绝:“不用了。我没受伤,真的没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