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第24/33页)
有纪正在驿站的厨房里一边忙碌地准备着早上的膳食,一边轻轻叹了口气。
演习结束后,千岛汽船就会进单冠湾来,而金森也就会离开这个海湾。那可能是明天,可能是三天后,也有可能是一周之后的事,然而,尽管自己无法清楚猜测出那天何时会到来,但有纪相当确信,它终有一天会降临。
如果劳改营的工头追到这里来的话,她一定会庇护金森,甚至有可能会一肩扛下他的欠债。可是,不管怎么想,她都没有将金森留在这里的办法。毕竟,他是不是喜欢这个岛,这点有纪到现在都还无法确定,如果东春丸入港的话,他一定也会按照预定计划,搭着那艘船离开这座岛。
要跟他一起走吗?有纪自己也不是没有想过这一点。如果是他想去的地方,不管天涯海角都无所谓。然而,以他身为男子的器量、作为轮机员方面表现出的工作能力,以及出色的理解力和洞察力,能够化解殖民地出身的不利条件吗?他是个值得让一名日本女人,把自己的终身全都托付给他的人吗?
不。有纪重新思考着。我已经不再是那个十八九岁的小女孩,不再是被函馆的摄影师所吸引而追着他私奔的那个天真烂漫的少女了。我现在是个肩负着冈谷家驿站和商店经营责任,堂堂正正的社会人,不能再那么任性和随便了。
还没有确认他的心情,就单方面妄想着要委身于他的自己,真是太愚蠢了!那种幼稚的纯爱故事,现在早就已经不流行了。
况且……有纪又想着,他或许真的就是像他自己说的一样,是个恶徒也说不定。毕竟,他拥有手枪、小刀和望远镜,面对大冢和滨崎的盘问,他也有能够即席编造出一套合理谎话的才智。不只如此,他还以“偷铜线”为理由,在半夜里跑出去,从事一些鬼鬼祟祟、让人觉得相当可疑的行动。这个时候,帝国海军正在单冠湾集结中,金森的行动和海军演习之间,难道没有任何关联吗?
既是朝鲜人、又是监狱的逃犯,然后还是小偷,金森的身上,背负着一切会让这里的居民感到恐惧万分的要素。然而,除此之外,他是否在暗地里进行着某种更大的犯罪或是恶行呢?或者说,他那些可怜的遭遇完全就只是个谎言和借口,这一切只是一个用漂亮辞藻堆砌起来的超级大骗局?若是如此的话自己……
就在这时,有纪的指尖突然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拿着芋头的手指被菜刀不小心切到,鲜血从破裂的指尖渗了出来。有纪将手指放到唇边,把流出的鲜血吸掉。
快要接近中午的时候,三个男子走访了位于当麻沼泽旁边的室田小屋。他们是室田的酒友兼赌友。因为室田从前天开始就没有出现在他们面前了,所以这三个人决定过来看看发生了情况。三个人走进室田的小屋,但却看不见室田的身影。小屋内非常寒冷,炉子里也没有昨天曾经生过火的迹象。另一方面,他不但没有在仓库里面工作,就连沼泽附近也看不到人,而孵化场的小艇也被拖到了岸上。
就算室田外出的话,会去的地方也只有灯舞村。
虽然也有可能从灯舞街道前往留别村了,不过他并没有向驿站借马,所以要说他出了远门,应该也不太可能。猎枪还挂在墙壁上,所以他大概也没有去猎狐狸,总而言之,室田就像是凭空消失了一样。
就在这时,其中一个男子蹲到了地板上。在木板和木板的缝隙间,残留着暗红色的斑点。
他用手指在那斑点上擦了擦之后,开口说道:“这是血!”
另外两个人也蹲在斑点周围。“没错,是血,而且是不久之前留下的。”
“室田该不会是受伤了吧?”
“如果受伤的话,他会跑到哪里?”三人面面相觑。
“总之,必须先跟派出所报告才行。”
矶田茂平中士费尽千辛万苦,总算走过了丘陵地长长的山路。他在长满虾夷松的原始森林间,穿着雪靴连续走了五个小时。他的双脚已经疲累不堪,膝盖感觉就像是要裂开来一样。隔着树丛可以看得见海,前方有着大弧度曲线的海岸线,那就是单冠湾。它的方向比起矶田原先的想象更靠近左首。他原本打算直接朝着海湾方向挺进的,结果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变成跟海岸线平行了。
矶田拿出地图,确认自己的位置。
必须要修正一下前进的路线了……
他在心里这么想着。他已经连续走了五个小时,但现在距离海湾却还有七公里之遥,矶田感觉自己似乎绕远了。
他将地图放进行囊,沿着缓坡朝向海湾的方向前进。树丛渐渐变得稀疏,最后,他终于来到了能够俯瞰海湾全景的地方。
“那家伙……”看见眼前的景象,矶田不禁倒抽了一口气。
在单冠湾铅灰色的海面上,可以看见为数众多的舰船,那不是单纯的货船或渔船,而是涂装成灰色,以海军的大型舰艇为中心所组成的阵势。
二十艘……不,应该有将近三十艘吧!
矶田从没看过规模如此庞大的海军舰群。这已经可以称得上是大舰队的规模了吧!在海湾的中心,停泊着六艘航空母舰,像是围绕着它们一般,在它们的旁边,停泊着五六艘战列舰和巡洋舰。驱逐舰之类的小型船舰约有十艘。在海湾出口方向隐约可见的,则大概是油轮吧!不过,在周围并没有看见飞机的影子。
这是场大演习,而且是尝试着进行某种极大规模作战的演习。矶田终于理解到,原来这就是海军为什么要对单冠湾进行彻底封锁的原因。
这样反过来一想,那个叫做斋藤的情报员之所以会潜入此地,必然是为了某种让人思之不寒而栗的企图。既然他在事前就已经察觉到这场极其机密的演习,那么以现在的情况来说,他应该正在进行某种大规模的破坏活动,或是正在大胆地进行军事机密的搜集工作吧?
矶田脱下雪靴,卸下背上的滑雪板,将靴子固定好。虽然对矶田而言,这还是第一次滑雪,不过他觉得,既然别人都没问题,那么身为宪兵的自己,应该也不成问题才对。他慢慢地试着从滑雪板上站起身来,感觉起来,脚步似乎远比想象中还要来得更加颤颤巍巍。矶田张开双腿、蹲低身子,重新将行李背好。接下来,只要一路下坡,直抵海湾就行了。只要开始往下滑的话,大概就会像自己不知什么时候看过的一部新闻纪录片里面的德国山岳兵一样,沿着山坡的斜面,像滑水一样流畅地滑降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