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第7/33页)

“逃到北海道那边不是比较好吗?”

“那些家伙也一定会认为我想逃到北海道去,所以不行。”

“我有一个疑问想问一下。”

“你还真是爱追根问底啊。”

“你是日本人吗?”

或许这个问题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之外吧,男人的脸上露出了短暂踌躇的表情。他的眼神在一瞬间闪过了一丝犹豫不定的神色。男人简短地应了一句:“我是朝鲜人。”

果然。

“名字呢?我可以知道吗?”

“金森。你可以叫我金森。”

有纪回头望向宣造说:“将这个男人运到驿站去吧!就用你的肩膀把他扛过去,可以吗?”

宣造不服地说道:“我还不能完全相信这个男人。”

“他得了肺炎,必须让他好好睡一觉,再说,驿站又离派出所很近……”

这时,男人插话说道:“如果把我交给警察的话,他们一定会把我带回那个工地,到那时候,我一定会被工头杀死的。与其这样,那倒不如我现在自己一头撞死好了!”

有纪对这个男人说:“暂且先等你的感冒痊愈再说吧!你说的是真是假,以后自然会真相大白。”

宣造站在睡床边,他的脸上摆出一副“没办法,只好照办”的表情。男人看来也很理解他的想法。

这个男人从宽袖棉袍下抽出身体,站在地板上。正当他一步步走向宣造的时候,膝盖忽然弯曲了下来,接着,也就这样子倒在了小屋的地板上。也似乎是因为贫血,所以才倒了下来,接下来有好一段时间,男人都没有清醒过来。等到他恢复意识以后,有纪便和宣造两人一起将男人运往驿站。在搬运的过程中,有纪可以清楚地感受到这男人经过相当程度锻炼的身体那发达的肌肉。

当有纪在最里面的客房铺好睡床后,她将男人叫了过来说:“得换一下贴身衣物才行,所以请你脱掉吧。”

那名叫金森的男子听了之后,便坦率地将衣服脱掉。

“身材好棒啊!”宣造不禁脱口而出。

有纪看见男子裸着的上半身,同样不假思索地惊呼了起来。男人那厚实的肉体,足以和单冠湾的渔夫相媲美,但是渔夫们的肉体上并没有像他这么多的伤痕。首先是在右腹部的地方有一道很大的刀伤,应该是被刀砍或是手术的痕迹吧,在左肩的下方,则有很多像是被火烧伤般,呈现圆圈状的伤痕,除此之外,还有五道颜色呈现淡红色,长度约在一寸左右的伤疤,毫无疑问地,这个男人不是被人施以过相当残酷的私刑,就是曾经遭遇过某种重大事故。

“这些伤?”男人注意到两人的视线,开口说道,“都是以前遭遇到的种种痛苦经历折磨所留下的。”

有纪转身向后,男人脱下毛裤和内裤,换上浴衣。有纪一回头,看到的就是男人正笨拙地拉着浴衣前襟的模样,看样子,这男人大概是不知道该怎么穿浴衣吧。有纪双膝跪地,替也穿好浴衣,又帮他系好腰带。在扣拢浴衣衣襟的时候,有纪的手指在无意间碰触到了他的胸和腰部。那是种略显紧绷,但同时却又带点柔软感觉的肌肉触感,她的指尖在那一瞬间,仿佛有种被男人的肌肤所吸引住的错觉。在有纪的动作下,他似乎显得有点不好意思。

“要吃饭吗?吃过饭才会有精神哦!”有纪向男人问道。

男人答道:“我确实饿了,饿到可以吃下一整头牛。”

事实上,有纪原本认为男人刚才因为贫血而倒下,食量应该不会很大,没想到男人的胃口却出乎意料地好,到最后足足吞下了五大磅的三平汁【三平汁,由鲑鱼和萝卜共同煮成的一种北海道特产的海鲜火锅。】。有纪帮男人测量了体温,结果是四十度。这可不是能够随便走动的体温,于是有纪要男人去睡觉,并且吃下富山县产的感冒药。

当男人走出房间时,有纪说:“明天午后,千岛汽船会抵达这里,如果烧退了,你要搭那班船吗?”

男人回答道:“如果烧退的话,我会考虑看看。”

“晚安。”

“可以请教下你的名字吗?”

“有纪,冈谷有纪,是这间驿站的老板娘。”

“那个年轻人呢?”

“宣造。”

“谢谢你们帮助我。”

“希望你能尽快痊愈。”

贤一郎睁开眼睛,轻轻地转头看着四周的景象。这是间八张榻榻米大小的和室。在自己身上盖着干净温暖的被褥,而在自己的口中,还残留有鳗鱼火锅的美味。

我这是在做梦吗?

贤一郎的意识渐渐清晰了起来,温暖的被窝是真实的东西,鳗鱼火锅的美味也是真实的记忆。自己目前正身处在灯舞村驿站的某个房间里,因为被人误解是从劳改营逃出来的工人,而受到了某位青年和女人的好意招待。虽然贤一郎始终想不透,为什么自己被当成逃跑的劳改犯,就会受到他们这样的好意招待,不过事实上这个误解对他来说是颇为有利的。那么,既然自己因为这个误解而脱口说出了记忆中金森曾跟他提过的遭遇,那么从今以后,自己是不是也该一直用“金森”这个名字会比较好呢?

不过,如果警察问起自己的身份,是不是还要再捏造别的名字?毕竟,不管怎样,警察恐怕都是站在劳改营,而非逃跑工人的那一边吧!

油灯微亮的火映照在天花板上。自己睡了多久?现在几点了?不,应该说,现在还是“今天”吗?光影摇曳中,贤一郎完全失去了对“时间”的概念。

关于这次任务的种种事情,毫无脉络地出现在贤一郎的脑海中,然后又瞬即消失。天花板上浮现出许许多多人的脸,往往某个人才微笑到一半,另一张充满憎恶的脸就冒了出来。就在一个一个想起那些人,又一个一个回应着他们的过程中,贤一郎再次进入了深深的睡眠当中。

十一月二十日,日本海军的海防舰国后号驶入了单冠湾内。

国后号的排水量有八百五十吨,是一艘搭载着三门十二公分舰炮的新锐舰,隶属于大凑警备府,这艘国后号大概从一周前开始,便在海湾入口处附近巡逻,阻挡一切从外部进入的船只,而对于它之所以要这样做的理由,单冠湾的官员并没有做出任何解释。大概是要演习吧!单冠湾附近村庄的居民们纷纷这样猜测着。这天早上,国后号从至今为止一直来回巡逻的单冠湾入口附近往湾内驶去,在天宁村子的海边约六百米处下锚。接着,它立刻卸下船上的内火艇【内火艇,是日本海车使用的水陆两用战车。】,让二十名左右的水兵坐了上去。天宁机场的警备队长滨崎真吾中尉打从国后号驶入湾内时,就一直在监视着它的动静,现在看到这幅景象后,他便立刻朝着天宁的码头赶了过去。从内火艇上第一个跳下来的,是位身上紧紧裹着防寒服和绿地用野战服的军官,一个名叫相乐的中尉。虽然他的年纪看起来比滨崎还要年轻,不过脸上却留着一撇颇为漂亮的小胡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