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履历表(第2/4页)

如此这般,我几乎没有体验到所谓学生生活的乐趣,学生时代就这么过去了。我没有零用钱,所以在图书馆看书成了我唯一的乐趣。除了大学图书馆以外,我也经常去上野、日比谷、大桥等地的图书馆。我不太常去上课,经济学之类的书也是在图书馆看的。我等于是“图书馆毕业生”。除了专业书籍以外,那阵子我沉迷在爱伦·坡及柯南·道尔等人的英文侦探小说中。

少年时代我读完了黑岩泪香的全部作品,其作品情节老套,风格颇似加博里奥[3]、柯林斯[4]等人的,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总之不太能令我满足。相较之下,爱伦·坡、柯南·道尔、切斯特顿[5]的短篇就像浓缩了谜团与推理的精华,没有多余的杂质,让我耳目一新,自此爱上了他们。此外,爱伦·坡的《金甲虫》(The Gold Bug)、《暗号论》(Cryptography)等作品引发了我对西方暗号的兴趣,甚至在图书馆查遍了有关暗号史的书籍。当时积累的知识,成了日后我处女作《两分铜币》的基础。

大正五年,虚岁二十三岁的那年夏天,我从早稻田毕业了。即将毕业时,我梦想着前往美国。我计划在美国洗盘子打工,学习英文写作,在美国成为侦探作家。当时日本没有半本侦探杂志,侦探小说丝毫不受重视,而当时美国侦探杂志上的作品也都是些无聊玩意儿,我有自信能够写出更精彩的作品。可是当时前往美国,除了路费以外,还需要一笔巨额的“保证金”,我凑不出那笔钱,于是便成了一场单纯的美梦。

毕业后,在川崎克先生的介绍下,我进了大阪的南洋贸易公司。最初工作很有趣,我也做出了相当不错的成绩,但不到一年我就厌烦了。最要命的是,在那家公司就职需与同事同住一室,完全没有独处的时间,因此前文提到的独自思考的癖好丝毫得不到满足,这比什么都叫我难受。因为这一点,我竟在不知不觉间怠惰起来,开始酗酒,也学会了玩女人,终于在工作上犯了错。我未经许可就离开了公司,开始流浪之旅——这后来成为我终生的爱好之一——趁着手头还有点儿钱,在伊豆的温泉四处走访、投宿。那时候,我第一次读到谷崎润一郎的小说。

4

自大正五年从早稻田毕业到成为职业侦探小说作家的大正十四年,这八年之间我做过的职业有多达十四五种。如果加上学生时代的兼职,我从事过的职业近二十种。搬家比换工作更频繁,从小时候的故居到四十岁定居于现在的池袋,这期间我搬过四十次家。很难得,我在池袋定居之后已过去了二十几年。但在这之前,不管是职业还是住家,我都像个流浪汉似的换个不停。

这八年之间的工作,做得最久的是一年半,短的只有半个月,平均一份工作做半年左右。先前提到的大阪的贸易公司,我做了一年就跑了。后来流浪到了伊豆半岛的时候,我初次邂逅了谷崎润一郎的小说,那是一则叫《金色之死》的短篇,内容近似于爱伦·坡的《阿恩海姆乐园》(The Domain of Arnheim)或《兰多的小屋》(Landor's Cottage)。我原以为日本就只有自然主义小说,没想到竟也有这样的作家,为此惊异不已。从此以后,只要是谷崎的小说我必定阅读,接着又爱上了佐藤春夫、芥川龙之介[6]、宇野浩二。

这场流浪之后,我失业长达半年,之后在手提式打字机的商行工作了约两个月。后来在父亲朋友的介绍下,进入三重县鸟羽造船厂电机部的庶务股工作,在现在的鸟羽市住了一年多。不过在此期间,我也一天比一天懒得出勤,在单身宿舍的房间壁柜上层铺了被褥,大白天也躲在里头睡觉。因为柜门关着,同事都以为我上班去了。我就这样盯着壁柜的天花板发呆,满足我天马行空的癖好。这时候的经历与后来的《天花板上的散步者》这部小说的创作不无关系。此外,我也曾经有过一些奇特的行为,比如三更半夜失踪,把众人吓得人仰马翻,结果却在镇上禅寺的大厅里一直坐到早上。

“人为何存在?”“人为何而生?”当时我净思考这样的问题。

在鸟羽造船厂工作期间,我第一次读到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罪与罚》以及《卡拉马佐夫兄弟》的日文版,深受感动。从少年时代开始我就读过不少小说,但这一生中最能让我感动的,想来还是爱伦·坡、谷崎润一郎以及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作品。

后来我在鸟羽也待不住了,就去了东京,靠着区区千圆的资金,和两个弟弟在团子坂的街上开了一家名为“三人书房”的二手书店。

这时期的经历后来反映在小说《D坂杀人事件》上。经营这家店时,我与在鸟羽造船厂时认识的妻子结了婚。当时的财务已经够窘迫了,我却还为浅草歌剧的名歌手田谷力三[7]成立了后援会,花了不少钱。后来终于走投无路,无可奈何之下接了漫画杂志《东京PACK》的兼职编辑工作,但也因为种种因素,持续了不到三个月;最后实在穷途末路,开始吹起风笛,拉起摊子,开起中华拉面摊来。这是个在深夜营业的辛苦生意,钱是赚了不少,但身体实在无法负荷,只做了半个月就放弃了。

我再次厚着脸皮向川崎先生求助,请他安排我到东京市政府当差,可还是干不下去,我经常无故缺勤,半年就被炒了鱿鱼。然后我逃到大阪,在父亲朋友的介绍下成了《大阪时事新报》的记者,可也只做了半年。

5

再次回到东京的我在前辈的介绍下,成了日本工人俱乐部技师工会的书记长,编辑工会的杂志,这份工作做了一年半。工会委员里有个叫春田能为的人,我与他相当投缘,他就是后来几乎与我同时涉足侦探小说创作的甲贺三郎[8]。

之后我进了介绍我去工人俱乐部的前辈的公司,一家名为郊北化学研究所的发油制造商,在那里当了半年经理后又逃到大阪去了。但这次没能很快找到工作,从大正十一年的夏天到秋天,我在父亲家无所事事了半年左右。那时候我已经有孩子了,一家三口赖在穷困的父亲家里,委实如坐针毡。为了排遣无聊,我把纸箱翻过来当书桌,写了两篇短篇侦探小说,寄给《新青年》[9]的总编森下雨村先生。《新青年》经常刊登翻译过来的国外侦探小说,这一点刺激了我。我寄去的是《两分铜币》和《一张收据》,森下先生对这两篇作品赞不绝口,甚至附上宣传文章说日本也出现了不输给外国作家的侦探小说家,在大正十二年四月号先刊登了《两分铜币》,两三个月后再刊登了《一张收据》。从现在的眼光来看,那两篇作品实在不值一提,但因为当时没人写侦探小说,才能先声夺人,一直到后来,这都让我蒙受其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