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第2/4页)
“哎?舅妈曾经也陪过酒……”
加贺看着松宫,轻轻地点点头。“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姑姑好像以前也在小酒店里上过班吧。”
“是在高崎的时候,还是舅舅资助我们之前的事情。说到底,家里的亲戚都讨厌我妈,也没其他人可求。一个单身女人想把孩子养大,到头来也只能干那一行。”
“从现实的角度出发也只能那样吧。但被亲戚们讨厌的并非只有姑姑,我家的情况其实也差不多。”
“恭哥家也是?为什么?”
“所以我才要说陪酒的事情。我爸当时一直受到家里亲戚们的攻击,说身为德高望重的加贺家长子,竟然娶了个陪酒小姐当老婆,像什么话。加贺家竟然还是个德高望重的家族,这事我当时还是第一次听说。”
“那是职业歧视啊,太过分了。”
“那时候的观念跟现在不一样嘛。而且据我爸说,我们家的亲戚大部分都思想保守、顽固不化。我跟他们也没有太多交流,并不十分清楚。”
“说起来,舅舅两周年忌日的时候,好像亲戚一个都没来呢。”
“我也记不太清楚了,好像我妈还在家里的时候,我爸跟亲戚们闹得很厉害。我爸因为工作太忙,亲戚之间的交往只能全部交给我妈,但是我妈好像经常会受到亲戚们赤裸裸的歧视。这些她全都一个人忍下来了,可最后风言风语还是传到了我爸的耳朵里。我爸很气愤,打算跟亲戚们断绝关系。结果这事闹大之后,关于我妈的评价却比之前更加苛刻了。其实那时候我爸只要带我妈稍微避避风头就好,可他却因为工作太繁忙而常常顾不上家。同时,我妈因为外婆病倒卧床必须照顾,再加上又要抚养一个还什么都不懂的儿子,精神上受不了也理所当然。”
“确实,光听着就受不了。”
加贺表情严肃,长长地叹息了一声。“到最后外婆还是去世了。要说我妈终于可以减轻一些负担,其实也没有。可能是因为失去了心灵上的支撑吧,这是我爸的推测。之前她遭受了种种苦难,但一直有外婆把她当作自己人,愿意听她倾诉,恐怕她也受到过不少来自外婆的鼓励。可是那样一个存在也消失了,她完全变成了孤零零一个人,一个不懂事的儿子也无法成为她的精神支柱。话说回来,我爸认识到这一点已经是很久之后的事情了,当时他根本没有注意到我妈的变化。”
“变化?”
“精神上的变化。在我爸看来似乎一切都没有改变,但我妈的内心产生了巨大变化。我爸开始意识到这一点,是因为某天晚上我妈的情绪波动。晚饭吃到一半,我妈突然哭了起来,说她是一个没用的人,做不了好妻子,也做不了好妈妈,这样下去只能给两人带来不幸。我爸呆住了。但是哭了一阵,我妈又恢复了平静跟他道歉说‘对不起,刚才的事情请你忘记’。那时候的事情,我也隐约记得一些,虽然也可能是错觉。”
“那……”松宫有些犹豫,不知道该不该把此时出现在脑海里的词说出口,但他觉得现在并不是顾虑的时候,还是开口了,“是……抑郁症吗?”
加贺缓缓地叹息,点了点头。“我觉得可能性很大。过低地评价自己,失去面对生活的动力,这是抑郁症的典型症状。在事情过去很久之后,我爸似乎也这样考虑过。但是在当时,几乎所有人都对抑郁症没有认知,恐怕就连我妈也没觉得自己病了吧。”
“要是这样,她当时应该很痛苦吧?”
“恐怕是的。我妈并没有表露出她的痛苦,又坚持了好几年,可最终还是到了忍耐的极限,离家出走了。我当时并不知道,但她还留下了一封信,信上写着‘我已失去了作为你的妻子和恭一郎母亲的自信’。看到信之后,我爸虽然对抑郁症一无所知,但仍然感觉到我妈的精神上似乎承受着某种巨大的压力。”
“舅舅为什么没去找她呢?”
加贺扬起嘴角,笑了起来。“顺其自然,他觉得那样才对两个人都好。不过,就算我妈离家出走真的是因为她得了抑郁症,但没有注意到这一点,没能替她分担精神上的负担,我爸仍觉得所有的错都在他身上。‘百合子没有错’,我爸是这样说的。他还说我妈死之前一定想孩子了,哪怕只见儿子一面也好。他说每当想到这些,他的心都会痛。”
这些话,松宫并不是第一次听到。他想起了几年前的事情。
“舅舅和恭哥之间好像有过一个约定吧。即便舅舅到了病危的时候,恭哥也不可以留在他身边。舅舅应该是下决心要独自一个人面对死亡吧。而且舅舅临终的时候,恭哥也确实在医院外面。”
“那应该是他对我妈迟到的歉意吧,还有作为一个男人的尊严。虽然我明白他的心思,也配合了他……”加贺的脸上露出些微苦楚。
那时他的行为究竟是否正确,或许他还没有最终的答案,松宫看着表哥的脸想道。“舅舅或许想以此做最后的了断吧。”
“对我爸来说或许这样就足够了,但我不一样。”加贺目光如炬地盯着松宫,“离开家之后,我妈究竟是抱着怎样的心情过完了一生,我无论如何都想知道。如果她完全忘了我和我爸,开始了一段崭新的生活,那样也无所谓。但是,如果她还对我们留有哪怕一丝怀念,那么将其好好地收集并珍藏起来就是我的使命。因为如果没有她,我就不会来到这个世上。”一番坚定的话语之后,加贺似乎有些害羞,微微一笑,“不好意思,我有些过于投入了。”
“不,你的心情我很理解。而且,舅妈究竟是如何生活下去的,我也很感兴趣。”
“总之就是这么回事。无论如何,我都想知道绵部究竟是怎样一个人。我一直都在想,如果可以,一定要通过什么方法将他找出来。”“是啊。其实,昨天恭哥回去之后,我从富井管理官那里听说了从前的事。恭哥,好几年前他就邀请过你,问你是否愿意回搜查一科吧?”
加贺板起了脸。“他找你就为了说那件事啊。”
“不知道为什么,恭哥一直都志愿在日本桥警察局任职。其实就是为了要找出绵部这个人吧?”
“算是吧,我一直想解开写在那张纸上的十二座桥的真正意思。为了这件事,我必须投身于那片土地。不过你也不用担心,我自然会注意公私分明。我可不打算妨碍你们的调查工作。”
“我从一开始就没那么想过。”松宫摆了摆手,紧紧地注视着加贺的眼睛,“谢谢你告诉我这么重要的事情。”
“我一直想着一定要找个时间告诉你,只告诉你一个人。”加贺笑了,露出洁白的牙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