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第4/4页)

“我对他说会跟他解释清楚,把他带到了地下停车场。我一边走一边解下领带,从后面勒住了他。他虽然有所反抗,但并没有什么力气。也幸亏当时是早上,没什么人。”忠雄呼了口气,“把人勒死,押谷道子已经是第二个了。”

“老师的尸体,你怎么处理的呢?”博美虽能大致想象出来,但还是决定问一下。

“藏在了停在那里的货车车厢里。但我还是想尽可能扔远些,所以才要你租车……”

原来是这么回事。博美一直有种感觉,认为苗村的失踪跟忠雄有关,但她一直告诉自己不要多想。

“对不起,博美。那个人,你是喜欢的吧?但是我只能让他去死。原谅我吧。”

“不要管那些了。那么,那时你把尸体扔在哪里了?”

“奥多摩那里。大概一个星期后,我还在报纸上看到那边发现了不明身份尸体的报道呢。”

“但是,爸爸却没有被抓。也就是说,你成功地处理掉了尸体啊。这次你也用同样的办法……”

忠雄像个哭闹的孩子般挥舞着双手。“已经够了。那种事做不做都无所谓了,你就由着我去吧。”

“由着你……那爸爸你打算怎么办呢?话说回来,你为什么会在这种地方?”

忠雄抬起头,环视这个狭窄的小屋。“这附近,我以前就经常过来看。我一直觉得迟早要过上这样的生活,就这样死去也挺好。”

“死?那种事情……”

“我死的时候,必须要想办法不让别人知道我是谁。最好的方法就是火烧,但是如果把租来的房子烧了又会给别人添麻烦。不过这里就没问题了,烧起来应该也很快。跟你说实话吧,这小屋是我昨天让别人卖给我的。我说把身上的钱都给他,他就欢天喜地让给我了。”

父亲那平淡的口吻和话语让博美愕然无语。她明白了打开盖子的煤油桶的真正用意。“不可以!不行!”她盯着父亲。

“你声音太大了。被别人听见怎么办?”

博美摇着头,抓住忠雄的肩膀。“我才不管那些呢。爸爸死了我怎么办?”

“押谷的尸体迟早会被发现,警察到时候应该会追查越川睦夫这个人。我已经这把年纪了,逃不了的。”忠雄浅浅地笑着,孱弱地说,“不可能的。”“才没有那回事呢。想想办法……”

“博美,”忠雄面对着她,“放过我吧。”

“说什么放过你……”

“我已经累了。这几十年我都在逃亡,隐姓埋名地生活着。这种躲躲藏藏的生活我已经厌倦了,我想要解脱。你让我解脱吧。仅此而已。”忠雄双膝跪地,低下了头。

“爸爸……”

忠雄抬起脸。他的眼角湿润了,闪烁着光芒。看到他这样,博美也终于忍耐不住,眼泪涌了出来。

“你别误会。虽然很辛苦,但至今为止的人生我从不后悔。我有很多快乐的回忆,一切全都是因为博美你。博美,谢谢。”

“爸爸、爸爸……你别说什么死,我会想办法的。”

“不行。万一我被抓住,一切就都完了。如果我的脸被别人看见,让别人知道我是浅居忠雄,至今为止所有的辛苦就都白费了。而且,我刚才已经说了,我想死。你让我死吧。”

忠雄说完后,将博美一把推到小屋外,推得很用力。

“爸爸,你干什么?!”

忠雄没有回答,在小屋里将油桶扛到肩头。煤油哗哗地涌了出来,立刻打湿了他的身体。

“爸爸!住手!”博美发出了惨叫。

忠雄从外套口袋里掏出一次性打火机。“走!你给我赶紧走!就算你不走,我也要点火。”

博美绝望地看着父亲。他的眼睛里闪着执着的光,却没有丝毫疯狂。那是看透一切下定决心的人才有的目光。

必须要制止他——这种心情忽然间淡了下来。恐怕他再也不会改变想法,博美甚至开始觉得,或许这样对父亲才是最好的选择。

博美朝忠雄走去。

“别过来。我要点火了。你想被烧伤吗?”

博美没有回答,而是缓缓向前伸出双臂。她的双手触碰到忠雄的脖颈,而他则露出了疑惑的神情。“博美,你……”他眨着眼睛,“你要让我解脱吗?”

“嗯。”她点头,“爸爸,我们从家里逃出来时,你不是说过吗?延历寺里和尚的事。就算要死,也要选其他方式。烧死,光想想就受不了。”

“啊……”忠雄的嘴张开了,“是啊。”

“那样痛苦的事,我不能让你去做。所以我……”

“是吗。”忠雄眯眼笑着,就那样闭上了双眼,“谢谢,博美。谢谢。”

博美闭上眼,指尖开始用力。她感觉到两个拇指深深地陷入了父亲的脖子。不经意间,《新编曾根崎殉情》的最后一幕浮现在她的脑海。她觉得父亲就是阿初,而自己就是德兵卫。

这样的姿势持续了多久,博美自己也不知道。忽然间,忠雄的身体失去了气力。博美睁开眼。勒住他脖子的双手此时却支撑着他的身体,口水顺着他的嘴角流了出来。

“爸爸。”她试着唤道,但是已没有任何回应。

博美让忠雄静静地躺在塑料布上,那里早已沾满了煤油。就这样点火,恐怕一下子就能烧起来,但那样博美就没有逃跑的时间了。看到火光,一定会有人立刻赶过来。

博美的手伸向放着蜡烛的盘子。她将盘子稳稳地放在忠雄身边,又将忠雄外套的衣角搭在蜡烛根部,外套上刚才已淋满了煤油,一段时间过后,蜡烛就会变短引燃衣物。

做好这些事后,博美抱着自己的包和忠雄给她的纸袋离开了现场。想到在自己回到马路之前小屋或许就会烧着,她小跑起来。

不一会儿,博美便回到马路上,却不能立刻打车离开。她觉得稍微拉开一段距离再打车比较好,便沿着主干道走起来。过桥的时候,她不住地朝河岸的方向回首,小屋仍然没有被点燃。该不会失败了吧?这个想法闪过她的脑海。如果小屋没有烧着,那事情会变成什么样呢?那具被杀的尸体会被查明是忠雄吗?

博美摇了摇头。再去想那些事情已无济于事。自己是杀人凶手,还杀了两个人,接受惩罚是理所当然的。

她意识到自己的外套上正散发出煤油的气味,便脱下拿在了手上。风冰凉,但她一点也不觉得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