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节子心想,难得来一回,就借毛笔签了名。写完之后,她又把纸页翻了回去,再一次看了看“田中孝一”这四个字。关键不是那个名字,而是笔法。

那笔法,与过世的舅舅十分相像。

舅舅年轻时就很擅长书法。看见芳名册上的名字,节子忽然想起,那“一”字的收笔法与舅舅的手迹很像。而舅舅写的横也会像那样稍稍上扬。也就是说,田中孝一的“一”,和显一郎的“一”有着共通之处。舅舅年轻时临摹的一直是中国北宋大书法家米芾的字帖。

节子心想,大概是自己来到这座寺院之后一直在想舅舅的事情,这才产生了幻觉吧。这世上字迹相像的人有很多,不过能在舅舅最喜欢的寺院里,发现与舅舅酷似的字迹,节子还是很欣慰的。可惜名册上没有写字人的具体信息和地址。

似曾相识的字迹让节子怀念不已,她不禁向老人问道:“这位游客是远道而来吗?”

老人兴味索然地扫了一眼田中孝一的名字,回答道:“这……我不太清楚啊。”

“这一页的客人都是哪天来的呀?”节子继续问道。

“嗯……”老人眨了眨眼,看了看签名的顺序后说道,“大概十天前吧。”

既然说是十天前,那这位老人可能还记得签名的游客。这里的游客并不多,应该不是很忙才对。

然而,面对节子的问题,老人低声回答:“不,我们这儿的游客还挺多的,怎么可能记得住啊。”

节子只得作罢,离开了小屋,原路返回。今天的节子总是忍不住想起远在天国的舅舅。带领自己走进古寺世界的人正是舅舅,也难怪她来到此地会浮想联翩。不过,也许是这番秋日古寺的景色,让她触景生情,思念起了故人吧。

节子与丈夫约好,今晚在奈良的旅馆会合。丈夫说,他参加完京都的学术会之后,会在八点左右抵达奈良。因为多云的关系,天色看上去比较昏暗,但其实才刚过下午两点。

她又回到了西京车站。她本应该立刻折回奈良,可总觉得提不起兴致来。她原本计划好要去秋筱寺、法华寺,再去佐保路附近走走。然而,她突然没了兴趣。节子还想着刚才那位“田中孝一”。她并不认识他,可奇怪的是,他写下的文字迟迟不肯从脑海之中消失。

节子呆站在站台上,这时上行电车进站了。她原本是要坐这趟车回去的,可她突然改了主意,最终还是没有上车。

节子下定决心,走去对面的站台,坐上下一列的下行电车。

放眼望去,车窗外是一片平原,秋色动人。丘陵之下,法起寺的三重塔隐约可见。不久后,法隆寺的五重塔带着那鲜艳的色泽出现在了松树林中。

节子在橿原神宫前站下了车。

出租车所行驶的道路特别冷清。

两侧是广阔的平原,只有星星点点的村落。过了冈寺,橘寺白色的围墙出现在眼前。节子告诉司机等候片刻,自己则沿着高耸的石阶拾级而上。

橘寺是一座小寺院。她喜欢“橘寺”这个名字。节子来到了本堂旁的接待窗口。那里也摆放着一些护身符和明信片之类的纪念品。

节子买了张明信片,环视周围,可是并没有发现芳名册。

“请问……”她鼓起勇气问道,“请问这边有芳名册吗?我想签名留个纪念……”

正在临摹字帖的僧人抬头看了看,从书桌边上拿起芳名册,默默递给节子。

节子赶忙翻到最后一页,可并没有发现“田中孝一”的名字。于是她写上了自己的名字。她担心自己错过,又翻了一遍,可终究还是没有出现“田中孝一”这四个字。

“谢谢。”节子将芳名册还给了僧人。

她走下石阶,回到了停在门口的出租车上。

“客人,接着上哪儿去啊?”司机回头问道。

“麻烦去安居院。”

司机发动了汽车。沿途都是田园风光。方才在橘寺看见的森林越来越近了。节子在写着“安居院”字样的大门口下了车。她再次嘱咐司机留在原地等她出来。

走进安居院的大门,就能看见旁边的正殿了。一块基石一般的大石头在庭院的正当中。

正殿的本尊是飞鸟大佛,传说为止利法师所作。这尊佛像经常出现在美术史类的书本中,然而节子并没有心情观赏佛像那“古拙的笑容”。她的首要目标,就是这儿的芳名册。

寺院的接待处没有人。这儿比起奈良的那些寺院要萧条得多。见节子站在接待处,一位五十来岁、身着白衣的老僧从里头走了出来。

“您要拜佛吗?”他探着头问道。

放在平时,节子定会参拜本尊,然而她现在更关心的是别的事情。她买了护身符和明信片。安居院的芳名册就放在接待处的窗口边上,不用问就已看见。

“是这样的……”节子对老僧说,“我是特意从东京来的,能否让我留个名字?”

老僧笑着对节子说:“当然可以,请吧!”

他还亲自为节子磨了墨。

节子打开了芳名册。趁老僧磨墨的时候,节子翻看了芳名册。最后一页上只有三个人的名字。前一页上也都是些陌生的名字。可再翻一页,节子险些叫出声来。

上头分明写着那似曾相识的“田中孝一”。字体也与唐招提寺的如出一辙,就像是印章印出来的一样。节子向正在磨墨的老僧问道:“请问……”她指着田中孝一的名字,“这位是哪天来的呀?”那口气就好像在打听熟人的消息一样。

老僧探出头看了看那个名字。“这……我也不清楚啊。因为来这儿参观的游客还挺多的。”他歪着脑袋,一边回忆一边说道,“是多久前来的啊?既然是写在那一页上的,那就是一个礼拜或十天前吧。”

节子听完,盯着老僧的脸问道:“请问,您还记得他的模样吗?”

老僧又歪起了脑袋:“这我就不记得了。莫非您认识他不成?”

“是的。”节子脱口而出,“看了这芳名册,我忽然想起了一位久未谋面的朋友,所以才会问您。”

“这……”老僧皱起了眉头,“我还真不记得了。我妻子正好在,要不我去问问她吧?”

真是位热心的住持。他特意跑去问了问自己的妻子。

老僧与他妻子一起走了回来。只见老僧的妻子对节子点了点头,看了看芳名册上的“田中孝一”。

“这……我也记不清了。”她也像丈夫一样歪着脑袋。

节子又将视线投向了芳名册上的签名,真的太像舅舅的字迹了。

节子手上有好几张舅舅的书法作品。那时节子还小,上面写的并非艰深难懂的汉诗。舅舅总喜欢在红毛毡上铺上宣纸,让舅母帮着磨墨,用大号毛笔写汉字。要是她随身带着舅舅的墨宝,她还真想拿来和“田中孝一”的笔迹做个对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