锻冶婆(第6/10页)
这种心情可以理解。明明付出了那么多,为什么要一副痛苦的模样?为什么不笑?为什么不敞开心扉?
“我并没有生气。只不过……”我不幸福了,没有了幸福的感觉。因为八重看上去不再幸福了。她对我并无不满,却又很痛苦。
“而您的心思全放在对方身上,于是也跟着痛苦了起来?”
“还能有其他什么原因呢?那可是曾经相依为命的人。”生气又能怎么样呢?
不能怎么样。林藏道。“唉,您说的没错。这是理所当然的,可这世上九成的人都做不到。所以,大家才互相嘶吼怒骂,纠缠争吵着生活。完美的夫妻很难见到。不过,助四郎师傅,只有您,似乎还真的属于这样的情况呢。八重夫人似乎也很完美。”
“八重,她才不是似乎很完美。她是仙女。”助四郎说。
“您似乎也没有任何不满?”
“什么不满?哦,比如现在。不,那不是不满。是不安。我才没有什么不满。”助四郎大声说道,“我只有感激。”
“您刚才说,一次争吵都没有过?”
“因为没有什么可争吵的理由。面对值得感激和关怀的人,有什么互相伤害的理由呢?”
“也是啊。”林藏陷入了沉思,“那么,除了她对您的某些方面有怨言之外,我实在是想不出其他理由啦。”
“我……的哪里呢?”
您有没有做过什么过分的事?“也不一定是过分的事,或许是出于某种无可奈何的理由而做的事。而八重夫人也理解您的难处,所以故意闭口不提,默默承受?”
“默默承受?承受什么?”我的……什么?
“厌恶的缘由有很多种,就像倾心的缘由也有很多种一样。并不是所有事情都能解释清楚。没有理由但就是喜欢,说不清哪里但就是觉得好——仅凭这样的理由就结为夫妇的人也是有的。所以……”
即便没有理由,也能厌恶?八重……厌恶我?“八重不是那样的女人。”
“哦?这您也能断定吗?可是助四郎师傅,有没有可能,或许正因如此……”
“什么?”
“刚才不是说过吗?人是会变的。”
我知道。
“没有理由也可以变得厌恶对方,这种情况或许真的存在。不,是一定存在。正常情况下,若是碰上一对傻夫妻,遇上这种事自然是要完蛋。管他有没有理由,讨厌就是讨厌,厌烦就是厌烦,他们之间的关系就是这样。于是,他们会争吵。又因为没有什么特定的理由,吵也吵不出结果来。到头来,坏事全都推到对方身上,就连刮风下雨都是对方的责任,光是看到脸就烦得不行。到了这种地步,接下来就只剩互相纠缠折磨了。丈夫在外头找女人花天酒地,妻子在家找小白脸逃避现实。最终两人只能各奔东西。要么走,要么被赶走,偶尔还会出现自相残杀的。这就是因情而生的无聊争斗。这种争斗不需要理由。事实上,这样的情况的确存在。”当然这是别人家的情况。林藏说。“唉,真是傻。看看您,再看他们,真是傻透啦。可是,如果八重夫人也被这种情绪所控制了……”
八重……她?
“是。八重夫人是明事理的人。光从您的话来判断,您自不用说,尊夫人也同样了不起。”
“先别管我,反正八重她绝不会那样。所以……”
“正因如此,她才不想为那种无聊的理由而责备您,或是诉苦埋怨、掀起争执。如果她明白自己的那些想法没有道理,一定会选择独自忍受。不是吗?”
“这……”她一定是在忍受着什么。“可是,若是这样,那我……”除了从她面前消失之外,我再没有任何可以安抚她的办法了。
“这……所以。我才说人是会变的嘛。”林藏的语气不知为何听上去竟不容置疑,“会变化。换句话说,是可以变化的。”
“那又该怎么办?”
“所以才要让八重夫人来这里。”林藏说道,“听您说完,我觉得那完全是没有道理的。当然了,如果事情真的像您所说的那样,那么让笑容重新回到八重夫人脸上的方法有两个。一个是您从八重夫人面前消失;另一个方法,是设法将八重夫人的心事问出来。”
“问出来……”
“是。我说过很多次了,人在朝夕之间就可以发生改变,人会变化。我自己就是这样,她就是那样,我就是这样认为——这些认知都不过是一厢情愿的想法。喜好或者厌恶,都只是单方面的臆想。既然是臆想,那么人自然也可以因此改变自我。”
“可是,林藏,作为不相干的人,我们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没有办法也要设法解决,这正是我们赖以谋生的手段。”
“你说……要设法解决?”
“必要的时候,甚至可以让死人复生。”林藏道。
仁藏曾满怀自信地说过可以灭国。或许这些对他们来说真的只是小事。
“当然,在没有仔细调查之前还不能断言。八重夫人的心思,我们的人在半路上应该已经打探过了。”
原来如此。他们正是为了这一目的,才特意让八重赶来大坂吧。若是我们过去,就浪费时间了。可是,“八重她,真的来这边……”
“要不了几天就该到啦。”
“可你们是如何……”实在想不出什么可以将八重带出来的理由。助四郎离家的时候,谎称要去四国谈生意。欺骗八重让他心里十分痛苦,可无论如何,也不能告诉她是因为她不笑,自己才去大坂找人商量。
“当然,”林藏再次轻松地笑了,“是要略施小计。”
“你们,骗了她?”
“这种事,”林藏挥了挥右手,“您有所顾忌的心情可以理解,可谎言是很管用的。而且,我们不会编造任何会对您不利的谎言。就算事情败露,也是我们不好,这些我们自然会考虑周全。只要是为了客人,不管是污泥还是粪水,我们都乐意往头上浇,因为这正是我们赖以为生的手段。我们深知这一点。您不必多虑。等八重夫人一到,一定将这事做个了断。请您耐心等候。”
助四郎感到一丝不安。
四
没数日子,也不知来大坂后究竟过了多久。半个月,二十天?应该有这些时日了吧。这些日子里,助四郎将自己和八重的生活事无巨细地全都说给林藏听。林藏是个很好的聆听者,即便是愚笨的助四郎都觉得已没有什么漏下没说了。
没有谎言,没有夸张,难以启齿的问题也都给出了答案,没有丝毫隐藏。助四郎已经不再将林藏视为外人,林藏也以近似于亲人的态度与他交流。
林藏善于言语,又关怀备至。这个人应该可以想出办法来,助四郎渐渐开始相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