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狸(第9/11页)

对不起对不起,与兵卫一次又一次地磕着头。“我不祈求你原谅。我根本不配。你应该恨我吧。身为外人的我竟然代替你继承了家业,还有德松……我眼睁睁地看着他死去啊。”与兵卫哭了,呜呜地哽咽着,一边哭,还一边说着“对不起对不起,德松德松”。“你恨我吧。你报复我吧大哥。如果不这样德松他……德松就不能重见天日。”

“错。”喜左卫门开口道,“你的误会似乎很深啊,与兵卫。”

“误会……?”

“或许你是想被怨恨。因为被恨的一方才更轻松。”

“轻松……”

“不是吗?你的过失,自己却解决不了,于是希望有人站出来对你恶言相向。但是,事情不会如想象般顺利。谁都没有恨你。”

“不,可是……”

“而且,”喜左卫门的脸再次朝向地面,忽然间又变回了黑影。而那个黑影开始猛地伸长。“我可不是喜左卫门。”

“不……是……”与兵卫抬起头。

黑影持续不断地伸展,高过了竹林,变得无比巨大。

与兵卫一直盯着黑影,最后竟一屁股坐倒在地,浑身发软。“你、你是谁!这、到底怎么回事?你不是大哥吗?”

“不是。喜左卫门已经死了。”

“是,可……”

“都已经死了。你听清楚了,喜左卫门,早已经死了。而我只不过是借来喜左卫门的身体和声音。”

“借?”

“没错。是一种变化之术。那个人不是死在这里了吗?死在了我眼前。”

“眼、眼前?那也就是说……”

“那天,狂风暴雨的那一天,我就在这里。告诉你,我一直都在这里,而且永远都在看着。”

“看着……什么?”

黑影笑了。与兵卫能觉出黑影在笑。“看你们呀,一直在看。我住在这山上,藏在这林子里,一直,一直都在。”

“怎、怎么可能!”

“你不相信吗?也难怪。与兵卫,你听好。你们一直为生或死而闹腾,可那些并不是什么值得闹腾的事。”

“你、你这说的什么话,命、命……”

是,性命必须被小心翼翼地保护。“可是,活着总有一天会死。唯一的差别,只是早晚而已。是否有人因你活着而庆祝、欢乐,又是否有人因你死了而哀悼、悲伤,这才是关键。”

“关键……”

“总之,并不是生或者死的问题那么简单。”

一切都取决于生者的想法,不是吗?几乎已经和夜的黑暗融为一体的黑影说。“我一直在这里,观察世上的悲伤和快乐,注视着一切。几年、几十年、几百年都在。”

“这、这……”

“你觉得荒谬吗?也对。可是,因为我不会死嘛。我可是豆狸。”黑影道。

“豆、豆狸?”这就是“豆狸”?!

“不,应该说是被称作豆狸的东西。被什么人以什么样的名字称呼,我都无所谓。但有一点你要记住。我可不是幽灵,也不是亡者。”

“那如果是这样,德松,不,那个买酒的孩子……”

那也是我。豆狸说。“我就是爱酒。而你那里的酒……很好喝。”

“竟然……”

“我也没办法啊。买酒的就应该是小孩。”

“别、别胡说了!那为什么……为什么要专门装扮成那样?那是德松的……”

“对啊。德松也死在了这里,沉到了深渊的最底下。”

“别说了!我不是来听你那些废话的!我……我是来赎罪的。”

那可不是废话。黑影说。“死去的人再也不会回来。管你是哭还是笑都不会。”

“那种事我也知道。所以,所以我……”

“你也打算死?你要投身于这片深渊?”黑影问。

“是,我正有此意。害死阿贞、害死大哥夫妇、吞掉了德松和与吉的这个深渊——我要死在这里,以死赔罪。”

“向谁赔罪?”

“当然是……”

“没有人恨你。你向谁赔罪?”

“向、向世人!像我这样眼睁睁的看着孩子被淹死、看到自己的孩子被冲走也见死不救的人,不配活在

这个世上。我……”

“那可不太好啊。”

“什么?”

酒怎么办?黑影问。

“酒?”

“你不是受了多左卫门之托吗?你要管好那家酒坊。”

“就算我不在,酒照样能造出来。老爷早培养出了一批踏实的酿酒师。这家造酒作坊,那些师傅就算没有我也照样可以……”

那可不行。豆狸说。

“你知道什么!”

“你又知道什么呢?与兵卫。你把我当成什么了?我可是豆狸。”

豆狸只去有美酒的酒窖,近乎酒窖的保护神。善吉好像也这样说过。

“比起你来,我可是从很久以前就开始观察你们这些酿酒的人了,与兵卫。”这声音不知何时竟跃过了河川,听上去就好像在与兵卫耳旁一般。

“你的酒坊好不容易才成长到能够酿出像样的酒的地步。个人经营时的新竹,只不过是普通的乡下酒。多亏了多左卫门,他为了对得起下送酒这个称号而一再付出努力。所有的努力之所以能完成,正是因为他将卖酒的事交托给了喜左卫门。”

“可是,他的目标早已经全都实现了。”

是。酿酒手艺的确已经完成。负责酿酒的是那些师傅,不是你,与兵卫。

“我是多余的。”

“傻瓜。”背后突然传来了声音。

与兵卫随即转身。一片漆黑。身后是一片连月光都照不进的黑暗。

黑暗又说话了。“没有了你,酒还怎么卖?卖不出去的酒,酿了又有谁来喝?酒是活物。只有当愿意喝它的人出现时,才能够真正成为酒。”

“可是……可是……”

“你就适可而止吧。”豆狸说,“多左卫门将一切都托付于你了。交给你之后,多左卫门就死了。而你呢,你不是还活着吗?那么你作为一个活着的人,就必须扛起喜左卫门夫妇的、阿贞的、德松的、所有死去的人的重担。如若不然,那才真的会让死者无法超生。”

“这些……”与兵卫也想过,也按着想的做过了。可是……

“与兵卫。你必须去卖新竹的酒,保护那些酒,将它们传给后世。这才是你唯一能供奉给死者的。除此之外哪里还有什么其他事?”

“不,可是……”

突然,笑声在四周回响。“与兵卫,我很清楚你心中仍有悔恨。再怎么悔、再怎么恨,都悔不完、恨不完。那是任谁也无法令其痊愈的伤口。可是,你一直带着那处伤口,在酿酒的路上越走越精。为了让你往后能给我造出更好的酒来。我豆狸就送给你一个奖励吧。”

“奖励?”